臨近四月,一年一度的告別式正在悄然接近。全日本的每個學校當中,都彌漫著一種告別的氣息。當櫻花在校園當中飛舞的時候,便是六年級、初中三年級和高中三年級同他們的故巢告別的日子。


    作為六年級的學生,臨近畢業,所需要的忙碌的事情便多了起來。六年級小組的各位雖然已經拿到了通往私立中學的合格通知書,不會再有選擇升入哪所中學的煩惱。但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他們人生中所要經曆的第一次重要的離別——就算他們從前已經在對馬島或秩父經曆過轉學的離別,但著也卻與畢業完全不同,因為轉學可以代表著暫時的分開,但是畢業便代表著永遠地告別——所以大家也都對即將到來的畢業典禮變得緊張萬分。


    現在是二月末,東京的天氣已經慢慢地變得不再嚴寒。早春時節,戶外雖然仍未春意盎然,但是卻也有一些花朵也星星點點地開放在了早春的薰風裏,分隔東京都和神奈川縣的多摩川也早已不再是冬日的涓涓細流。


    雖然早已邁入了畢業的倒計時,但是六年級小組的各位的日常生活卻仍舊是一如既往。早起洗漱,拿著便當出門,在川崎站前的崛川町公園匯合,一起乘坐電車去學校。這些早已深入記憶當中的日常的種子,在他們截止到四年級的第一學期為止,先後轉學來到成賀川小學的時候,便已深埋於胸間。但當他們意識到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便要和這無聊的日常說永遠的再見的時候,一種難以言表的不舍便漸漸湧上了心頭。雖然他們還是小孩子,未來也會經曆數次這樣的畢業。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同摯友的告別的心情也都會漸漸變得強烈起來。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四人乘上電車,按日常的路線前往學校。初春的清晨,朝陽已經慢慢地在天空當中露臉,東京鐵塔的塔尖已經被朝陽染上了一抹緋紅。他們上學的路上,分布著三四所小學和兩所中學,所以每到這個時間,這一條通學道上總是會擠滿穿著各異的學生。他們雖然年齡不同,身高也不同,要前往的目的地或許也不同,但是大家卻都在東京的同一片天空的同一條街道下麵,享受著早已成為日常的喧嘩。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便會結束參與這種喧嘩的時光,所以他們中間的很多人,即使急於上學,卻也總會在這條街道上慢下腳步,而他們四人,便是這些人當中普普通通的一份子而已。


    若是在春假前的兩周左右踏進這條街道,眼前的景色便總會令人眼前一亮:茁壯的櫻花樹生機勃勃地挺立在街道的兩側,粗壯的樹枝彎彎曲曲地伸向天空,如雪一般的櫻花瓣在其間飛舞,旋轉飄揚,最終落向地麵。雖然這條街僅僅隻是東京眾多在道路兩邊種滿櫻花樹的街道之一,但是能令這些學生在快節奏的生活當中忘掉課業壓力的,卻也僅僅隻有這裏而已。


    但是作為即將畢業的六年級學生來說,他們卻根本不期待著櫻花的盛開。因為對他們來說,櫻花飛遍校園的那一刻,便是他們同成賀川小學告別,邁入中學校門的那一刻。而他們直到這一天為止,在心中仍然抗拒著“畢業”這個詞匯……


    四人走近班級,班中仍舊如常吵鬧。男孩子們聊著在上下學的路上見到的新奇事物,女孩子們在聊著誰又換了什麽發型和飾品之類的。四人如常落座,將姓名牌如常掛於左側胸前,如常等候著朝會的鈴聲的響起。雖然從前幾天開始,學校便在放學後的社團有活動時間,開始組織大家準備畢業典禮的節目,但是似乎大家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在班級的一角堆滿的由六年級的吹奏部部員們帶來的樂器當中,還有正在教室後排討論的舞蹈部部員們的臉上,他們也大略地觀察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氛。


    朝會的鈴聲敲響,班主任照例來到講台前,攤開厚厚的筆記本,如常地向大家宣讀著一些重要事項。不過這些大家早已聽你的無聊日常事,除了有關出遊或者考試的情況以外,基本上都不會側耳傾聽。所以,朝會的時間,有些家遠的孩子都會閉目養神,也有一些男生們在下麵竊竊私語。本來這些行為,班主任老師是可以點名批評的,不過,現在臨近畢業,每個老師也對六年級的孩子們寬容了不少,所以便對這種行為也便權當視而不見了……


    不過,這個朝會,班主任老師卻意外宣布了一個信息:芽衣和安達二人,將被指定為畢業典禮上合唱部分的領唱,同以前的合唱團的老團員們和年級裏其他被指定的同學們一起,完成這畢業前的最後一曲。


    這個消息剛剛下達,教室裏就泛起了不小的漣漪。因為大家雖然預料到了要一起合唱最後一曲這件事,但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呈現。所以當老師念到被指定的同學的時候,一些好事的男生便在一旁開始唉聲歎氣。不過他們被身旁的同學白了一眼,又因為聽到了老師的旁敲側擊,便也消停了不少。


    而作為這個班裏僅有的合唱團的老團員們,在剛剛老師宣讀名單的時候,四人什麽也沒聽進去。盡管他們早就預料到了這件事將會到來,但是他們的胸口,卻都仍然輕輕地顫了一下——不是因為又要增加額外的排練,而是在他們的心中,那個意義明確的告別,即將拉開帷幕。


    川井望了望此刻正將臉埋在左臂彎中間的芽衣,在桌下輕輕地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二人兩手交疊,芽衣指尖的溫度微微傳來,但是回應川井的,卻隻是一個輕輕的緊握和一個輕輕的歎息。


    “還是要同這裏告別了啊!”聽到芽衣的回應,川井也抬頭望向天花板上的日光燈,輕輕地吐出了這句如同煙雲般的話語,便也學著芽衣的樣子,將臉埋在了右臂當中。


    自從去年的平安夜二人以微妙的方式交往了之後,每天一起度過的時間也相應的變多了。二人雖然沒有手機,隻能靠家中的座機或者書信聯係。但是,他們卻在交往後不久,便發現了一個新的樂趣——在圖書館共同寫日記。這項活動是二人在愛乃推薦的書中看到的,一開始川井確實是不感興趣的。但是在芽衣的強烈要求下,川井便也同意了參與這一活動的請求。於是,在最後的幾個月裏,圖書館便也成了二人發現的全新的活動場所。


    二人通常是在午休時間前往圖書館,偶爾也會翹掉和他們暫時毫無關係的畢業典禮活動的排練,偷偷躲在圖書館的一角,享受著難得的午後時光。


    雖然有時候,他們也會在這裏偶遇前來看書的愛乃。雖然他們還沒有將二人交往的事告訴愛乃,但是大家都早已熟識,愛乃也並沒有對這件事做出疑惑。大家便就這樣心照不宣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傍晚的夕陽透過窗子照進圖書館的一角,柔和地灑在二人手邊日記本的內頁上,裹著金黃的印記,在二人的筆尖上流動。短短幾個月的共讀時光,這樣的景象早已在二人的腦中刻印下了磨不掉的印記。但是,如今這種日常的生活已經接近尾聲。所以,在此時此刻,川井和芽衣的心中,便纏繞著這無從解開的繩結。如今二人所麵對的突然襲來的憂鬱,其發起點便是這股紛亂的繩結……


    此時此刻,不但他們的心中充滿漣漪。在老師宣讀那則通知的時候,安達和秋野嵐的心中,同樣也泛起了不小的波瀾。


    秋野嵐在聽到這則消息之後,輕輕地戳了戳鄰座安達的手臂,小聲地問道:“我們也要去往那個舞台了?”


    安達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我們也要畢業了呢!”


    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個舞台,不是別處,正是那片草坪旁的那棟建築。他們與貴樹初次見麵的那個學年,他們正是站在那個舞台上,完成了那曲《紅蜻蜓》的合唱(參見第十五章)。而在這所學校裏,如果不是社團的成員,無法在開學典禮或者學生節上表演的話,站在那個舞台上的機會,便隻有兩次:一年級的開學典禮和六年級的畢業典禮。而這在日本每個小學,都幾乎是常見的事情。所以,在日本的校園裏,便常常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僅僅一個春假,便分隔開了離別與初見。”


    而這件事,也是每個人所心知肚明的。


    所以,這最後一次站在這個舞台的機會,便成為了每個人眼中的重要時刻。


    想到這裏,秋野嵐再也無心去聽那些無聊的通知。他輕輕地用食指敲了敲安達的手背,然後便將手指塞進了他的掌心當中。


    “我和阿達同學,也會有分開的那一天嗎……”他低垂著頭,喃喃地問向安達。雖然他們讀過很多書,早已在心中擁有了屬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他仍舊講這個問題問出了口。或許,這樣做,會使他緊張不安的心得到一些安慰吧。


    聽到秋野嵐的提問,安達一愣,一滴淚水便莫名地從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自己的衣襟上。他本想說些什麽,來安慰秋野嵐那不安的心。但是,他的喉嚨卻如同被塞進了一塊棉花一般。最終湧出喉嚨的,隻有一些奇怪的聲音。


    於是,他輕輕地握住了秋野嵐伸來的手指,將他輕輕地拉向了自己的一邊。一邊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一邊小聲地說:“不會的,不會的。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的……”他一邊說著,眼淚便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滴落。好在他們的座位處在靠牆角的最後一排,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班主任老師的話語上,所以他們也不至於被他人發現異樣。


    “阿達同學的手,好暖和……”秋野嵐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斜靠在安達的懷裏,喃喃自語。


    雖然他早已明白,自己不能事事都要依靠安達。終有一天大家都會分開,而自己便要獨自麵對一切。比如升學、與他人交往等等的小事,雖然都充滿著不確定性,還是要靠自己獨立去做的。但是,安達這種隻對自己百依百順,無微不至的,猶如親兄弟一般的關照,卻是秋野嵐在潛意識裏最不願失去的。如此糾結的思緒,便在他的腦中盤旋了一圈又一圈。


    此時此刻,他正感覺到有股熱流正在身體內部翻湧。


    他不知不覺地意識到,自己正處於一個雙岔路口。岔路口的一邊,是充滿可能性的,同在自己心中如同珍寶的阿達同學的未來,岔路口的另一邊,則是那個充滿不確定性的,隻屬於秋野嵐一人的未來。他所能做的,隻有在此處深思熟慮,然後邁開腳步……


    早春時節,微風從校舍外的草坪上拂過。幼嫩的草葉傳來沙沙的聲音。就連教室內的窗簾也被微風吹起,輕輕湧起漣漪。


    正是在這樣的早晨,四個孩子,麵對“離別”這個現實的逼近,也用了四種不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心境。雖然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憂鬱萬分,但是在那個早晨,埋藏在他們心中的種子,悄悄地發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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