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結束了。


    四周的同學們都沉浸在放暑假的喜悅當中,而貴樹卻望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周圍同學的喧嘩聲,在貴樹聽來,便是刺耳的噪音。


    不知為何,四周的同學們的熱烈情緒,卻是讓剛剛冷靜下來的貴樹再一次有點想哭。


    他的內心隱隱作痛,幾遍之後無誒的人不說,他也自覺到了一切:


    今天是最後了。


    轉來成賀川的這兩年間的時光,對貴樹來說,隻是像一堆毫無現實感的虛無縹緲的影……


    禮堂裏眾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愛乃拍了拍貴樹的手臂,說:“貴樹君,我們該走了!”


    貴樹輕輕地點了點頭:“是阿,我知道的!”但是他卻沒有做出行動,依然坐在折疊椅上,仰望著禮堂的天花板。


    “貴樹君心裏很難受嗎?”愛乃明知故問,卻是為了令貴樹稍稍安心些而說出來的。


    貴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的,即將轉學去別的城市的話,任誰也不會開心的,對吧……”


    貴樹沒有做聲。


    “嗯,好吧,我明白啦,不願意講出來就不講出來吧。”愛乃輕輕地托腮,浮起一個微笑,輕輕地對貴樹說“對了,貴樹君或許不知道吧,我會讀心術哦!我知道貴樹君此時此刻在想什麽哦!”


    貴樹依舊沒有直視愛乃,但是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那我就當你默許了哦!”愛乃托著下巴,眯著眼睛,假裝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樣子,說:“嗯……讓我猜猜,貴樹君此時此刻一定在想關於我的話題吧!”


    愛乃輕輕地睜開眼鏡,第一個看到的居然是貴樹驚訝的目光。


    “猜中了!”愛乃在心中暗喜。她在貴樹的鄰座再次坐下,把手放在貴樹的手上,輕輕地看著他,臉上浮現了一抹微笑。


    “好……好厲害!”貴樹兩眼放光,驚喜地喊道。


    “嗯,這樣就好。看!貴樹君這不就打起精神了嘛!”愛乃輕輕地拍手,由微笑轉變成了愉快的大笑。


    “嗯……”


    忽然,一段靈感閃電般閃過,重重地擊穿了愛乃的大腦。她輕輕地搖著貴樹的肩膀,仿佛開玩笑一般問出了令貴樹感到驚訝的問題:“貴樹君,在你的眼裏,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誒……”這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令貴樹的臉瞬間變得通紅。而在他思考了一會,就要脫口而出隻屬於他的答案的時候,校工輕輕地敲了敲禮堂木製的大門,大聲向二人喊道:“那個,我們要清理場地了!所以請你們不要在這裏逗留了,盡快離校吧!”


    “知道了!”愛乃大聲回答,然後轉向貴樹,如同說悄悄話般,輕聲細語地對貴樹說道:“那個,我們一起走吧!“


    ……


    禮堂外的太陽依舊如火一般照耀,鳥兒還在婉轉地唧唧喳喳的叫個不停。校園裏靜悄悄的,大家大多都已經背上書包回家了。整個四年級的區域,僅剩下貴樹和愛乃兩個人了。


    因為貴樹要到班級自己的座位裏取走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的緣故,二人於是一同走在返回教室的路上。


    樓道裏靜悄悄的,隻有二人的腳步聲在回想。朝陽照射在打了蠟的地板上,顯得格外耀眼。


    “植野同學是個很溫柔的人哦!”貴樹冷不丁的話語,銳利地打破了此時此刻的沉默氣氛。


    “誒,什麽嘛……”愛乃被貴樹突如其來的話語嚇了一跳,她用餘光輕輕地掃視了貴樹的側顏。雖然貴樹的臉上泛著淡淡的一抹紅暈,但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與往日那個貴樹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嗯,是真的哦。植野同學,和我所見過的某個人很像呢,但你們之間是有細微的區別的……”貴樹輕輕地點了點頭,如是說道。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話說,你說的那個人,是指誰啊?”貴樹的回答,令愛乃一頭霧水。如果此時貴樹可以看到他人的心情的話,那麽愛乃的身邊,應該會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吧。


    “嗯……是我轉來這裏之前的學校的一個朋友哦!他是個外國人,我上一次在歌唱大賽的時候又一次見到他了。很可以……我們隻是見了一麵而已……”說完這些,貴樹的眼神倏忽變得憂鬱了起來,不過愛乃像沒有注意到一般,並沒有就此多談。


    “哦哦,那這麽說,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是和你這個朋友差不多的?”愛乃歪著頭問。


    “嗯,不過植野同學可能對我來說,在我心中的位置,應該已經很特殊了吧……”


    “那我對貴樹君來說,可能已經不是普通朋友了吧……”


    “嗯,是的,可能吧……”


    “這樣啊……”


    安靜的走廊裏隻回蕩著二人的腳步聲與木地板的吱呀聲。二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班級的門口。


    貴樹進班收拾東西,愛乃便趴在走廊的窗口望著窗外桃樹的樹葉葉脈發呆。


    現在是7月,樹上的桃子已經由青轉紅,雖然還遠遠沒到成熟的地步,但是遠遠看過去,樹上點綴著紅紅綠綠的色塊和斑點,成為每個夏日裏一道綺麗的風景線。


    愛乃托著腮望向遠方,和貴樹一起在這裏度過的兩年如同幻燈片一般在她的腦中悄然閃過。和貴樹在一起的每一天、二人一起做過的每件事、貴樹的每一個笑容、落下的每一滴眼淚,都已在不知不覺間,深深地刻入她的腦中。自從那一日,在八王子的商店街前,第一次見到貴樹開始,愛乃便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已經被貴樹吸引了。雖然說時間是永遠流動的,身邊的世界也不會總是一成不變的,即使今天貴樹不會離開,二人總有一天也是一定會分開的。自己身為一個小孩子,是沒有力量去獨自對抗這個世界的。所以,她隻能化作一艘航船,在茫茫無盡的大海上揮別一座島,再向著下一座島漫無目的地漂流著。沒有人可以預知到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麽事,大家都在懷念昨天,永遠永遠地懷念著……


    不知道是誰說過,人的記憶就如同便當一樣,明明裏麵盛裝的食物已經足夠多了,但還是要繼續向裏麵放進新的食材。初次讀那本書的時候,愛乃並不懂這句話真正的含義,隻不過當它是一句誇張的話語來看,不過在今天,他終於懂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誒,這不是植野同學嗎?你還沒有回家?”不知什麽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愛乃的耳畔。


    愛乃循聲望去,芽衣和直樹正在慢慢地向愛乃走來。愛乃看見他們,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擠出了大大的笑容,轉過身對他們打招呼。


    芽衣笑了,走近愛乃,繼續問道:“植野同學,你……在等人?”


    愛乃點了點頭,又伸出手指指了指班級裏麵,說:“是的,我在等貴樹君呢!”


    芽衣笑著點了點頭。


    川井同學推了推芽衣,對著她輕輕地說:“那件事情,貴樹君知道了嗎?阿達同學會不會已經和他說過了?”


    “不知道呢,我試著問一下吧。”芽衣也輕輕地回複,然後轉向愛乃,指指班級的大門,問:“他的話,知道煙花大會的事情了嗎?“


    愛乃瞬間會意,她看著仍然蒙在鼓裏的二人,笑得合不攏嘴:“他當然知道了哦!前幾天秋野同學已經和貴樹君講了這件事的……”


    “哦哦,這樣啊。”芽衣和川井一起點了點頭。


    “誒,這不是西森同學和川井同學嘛,你們居然在這裏啊!”不知什麽時候,熟悉的聲音從三人的背後響起,三人一起回過頭來的時候,貴樹早已背著一個大大的帆布包,手拿著一本厚厚的書,一臉驚喜地望向三人這邊了。


    看到貴樹的眼神,三人一同莫名地愉快地笑了。芽衣看了看愛乃,又看了看貴樹,笑著和二人道別,二人也笑著和他們道別。而當她走到貴樹身邊時,她輕鬆地邀約貴樹:“兩天之後的煙花大會,你一定要來哦!雖然我們這一次人沒有齊,但是我想,如果能來的人越多的的話,那該多好……”說完,芽衣輕輕地拍了拍貴樹的肩膀,和川井肩並肩地快步走開了。


    “貴樹君,一切都收拾好了嗎?”愛乃用手招呼著貴樹,輕輕地對他說:“如果收拾好的話,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回家吧!”


    貴樹不舍地點了點頭,回頭望向熟悉的教室。雖然隨著年級的升高,班級從二樓搬到了四樓,但是班級裏的陳設卻幾乎沒有變化。貴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剛剛轉校到這裏的時候,站在講台上那緊張的樣子,以及轉過頭後,看到與自己同班的愛乃時,自己臉上驚異的神情。


    “放輕鬆,不要緊張……”那日的私語之聲不經意間飛入耳中。


    貴樹在班級的後門口站了一會,鄭重地向班級鞠了一躬。


    “再見了……”貴樹在心中默念著,眼淚早已在他的臉上肆意流下。


    “嗯,今天是最後了呢!”愛乃看著貴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感到有些憂鬱。


    貴樹轉過身來,望著愛乃,似乎想起了些什麽。她努力地想要止住眼淚,可越是努力,眼淚越是無法止住。金色的陽光灑在貴樹的臉上,照亮了那顆滑到了下巴即將脫落到地板上的水珠。天空依舊很藍,盡管太陽依舊如往常一般灑下陽光,天空依舊很藍。


    一望無際、遼闊無邊的藍。


    今日的東京鐵塔的塔尖也依舊被太陽照耀,散發著黃色的光芒。


    不知為何,少年的心和少女的心,都開始變得憂鬱起來。


    “嗯,我們走吧!但是,在臨走之前,我還是想去和另一個地方道別。”貴樹走到愛乃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愛乃似乎如同會讀心術一般,一下子便猜出了貴樹想去的那個地方。她笑著替貴樹擦去了眼淚,牽著他的手,說:“那還等什麽,我們一起走吧!”


    ……


    圖書室今天意外地沒有開放,二人自然也無法進入。所以,二人再一次像編排好了一樣,自發地向圖書室的大門鞠了一躬。這一次,隻有愛乃說出了“新學期再見”,而貴樹口中喃喃的,卻是另一番話語:“再見了……”。


    無需多言,愛乃知道貴樹此時此刻的心情是怎麽樣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愛乃方才沒有打擾到貴樹,靜靜的等他執行完儀式,二人方才手牽著手,快步走出學校的大門。


    貴樹最後一次的歸家路,二人還是選擇了和常日一樣,由學校規定好了的放學的路線走向東京車站。通學路四周的店鋪大多數才剛剛開始進入一天的營業,客流量還是稀稀拉拉的。百貨商店店門外的高音喇叭裏,還是如往日一般播放著濱崎步或中島美雪等人的新歌。道路上的汽車和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們,也開始變得多了起來。二人穿著學校的禮服,混在他們的中間,除了身高以外,從遠處看起來一點也不違和。


    但因為今天是最後的緣故,二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沉默了一小會以後,貴樹向愛乃問起了,有關芽衣剛剛那番話的意思。


    “嗯?你說芽衣嗎?她對你說的話啊……嗯,是這麽回事,合唱團的內村賢太,你應該認識吧。他本來也是六年級小組的一員,本應該也一起來看煙花的。可是我聽說他轉去九州南方的某個離島了。或許是衝繩?嗯……聽說那裏是他的家鄉?其實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今天他參加完典禮之後,就匆匆忙忙地離開學校了。或許應該是去哪個地方辦理轉校手續了吧……我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裏,但是我一定知道的是,那一天,他應該不會來了……”愛乃一本正經地回複貴樹他所詢問的問題的答案,貴樹聽了也頻頻點頭。二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間便抵達了東京站的站前廣場。


    走進了月台,電車還要一會工夫才會來,二人還是保持著手牽手的姿勢,靠在月台旁的大柱子上休息。


    “貴樹要轉去的,是個很遙遠的地方吧……”愛乃在不知不覺間,突然又一次詢問了貴樹這個曾經幾度問過的問題。


    “嗯,是啊,很遠很遠的地方呢!不過在那裏,可以看到以前隻能在電視裏看到的火箭發射到天空的樣子,還可以看到藍藍的大海和翠綠的麥田呢!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便被那種景色所吸引了,真的好美呢!”貴樹感慨道。


    “嗯,是這樣啊,拿到了那個地方要多多寄信和照片給我哦!”說罷,愛乃向忽然意識到什麽一般,從背後的書包裏取出筆和筆記本,在上麵寫下了一連串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然後她將那頁紙撕下,輕輕地放在了貴樹的手上,說:“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今後寄信和打電話的話,請往這些聯係方式發送哦!等貴樹到了那個遙遠的地方,也要把地址和電話號碼告訴我給我哦……”愛乃輕鬆地笑了,拍了拍貴樹的肩膀。遠處電車的汽笛聲撕開了火熱的空氣,猶如一道閃電一般傳熱了愛乃的耳中。


    “啊啊,電車來了啊。那麽,我該回家了哦!”愛乃鬆開貴樹的手,向著電車進站的那個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向貴樹大聲地喊著:


    “貴樹君,兩天之後下午五點,八王子淺川橋旁邊煙花大會見咯!不要失約哦!”


    “嗯,我一定會去的哦!”貴樹大聲地喊著,也衝向了愛乃所站在的那節車廂的車門前。


    “嗯,那我們說好了哦!再見啦,貴樹君!”電車門開始滑動了,愛乃笑著跟貴樹道別。貴樹也強打起精神,高高地揮手,向愛乃告別。


    電車緩緩地滑出了月台,如同一道影子一般消失在了空氣的邊緣。貴樹一動不動的站立著,目光一直注視著早已不見的電車的方向。


    少年的心,再一次被憂鬱所籠罩。


    “明明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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