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鍾的時候。


    小葉今晚陪坐的那個男人,果然將他的車開來了,是一輛半新的北京吉普。小葉坐在車中,探出頭來叫湘瀟,並告訴她說,讓她兩點鍾在一串紅門口等她。說完,車輪滾滾,吉普車向街下的燒烤攤駛去。


    “冼銳讓我1:00叫他,而我們要兩點鍾才走,太早了。”湘瀟說。


    雲笑道:“早什麽早?以後就難得再見到你們了。再說,一上火車就又可以睡覺,明天下午才到。”


    難道,是雲想見冼銳嗎?


    那就讓她再見一次吧。


    她說她喜歡戴眼鏡的人,因為戴眼鏡的不會太魯莽。那是因為她自己沒有讀多少書,她在向往知識。而且戴眼鏡的人,不會像她的前夫那樣,他們即使再生氣,也不會動手打人。


    那個時候能夠有本事把自己弄近視的人,就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哪怕他是因為看小說,看電視把自己看近視的,他也斯斯文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比較少見。如果他再有個大學文憑,更是足以讓人仰視。


    她隻是對戴眼鏡的人有好感,而已!而她的“眼鏡”,卻再也不會再來了。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們都要走了。


    但湘瀟還是覺得,太早了。


    於是,兩人又在樓下,晃來晃去地晃了半個小時。好不容易磨到了1:30。


    湘瀟和雲上了樓。


    在三樓樓梯轉角處,兩人遇到了小柳。


    小柳一見湘瀟,便問她:“你今天晚上要跟冼銳去昆明?”說完,又神神秘秘地嘻笑了兩聲,是一種不可言說的聲音。


    而湘瀟卻不明白,她在笑什麽。


    嗬嗬!她在笑,從她介紹他們相識到現在,原來他們倆,還是要走到一起了。隻不過是以談戀愛的方式,隻不過是換了一種名義。


    湘瀟有些莫名其妙,被她笑得不知所措。頓了頓,笑笑說:“小柳,你是屬耗子的。”這是在誇獎她的聰明。這樣說,再恰當不過。


    湘瀟可不傻。


    湘瀟上樓推開了門,拉開了燈,叫醒了冼銳。接著,雲也進了房間,在另外一張床上坐下。見冼銳起來,她又忙著去疊被子。


    “不用了,胖子會疊。”冼銳睜開惺忪的眼睛,再次告訴湘瀟說。


    是呀,她幹嘛老記不起這些呢?湘瀟想著,在心裏告誡自己:下次一定不要再犯這種讓冼銳頭疼的錯誤了。但是,整潔一些。不是更好嗎?


    “睡好了嗎?”湘瀟又問。


    “睡好了。”冼銳平靜地說,說著,拿了毛巾出去。


    他這樣說,倒跟她很親,像自己人。但他沒有招呼雲,好像根本就沒看見她似的。雲特意上來向他道別,他卻這樣。湘瀟還是有點尷尬。


    是不是他好想罵她傻?


    如果是蒙在鼓裏這樣做,那她不傻,誰的背後又長了眼睛呢?


    那她就是識人不賢,沒有判斷力。她這麽 嫩,她可能有其他的判斷力,她也不可能有這個判斷力。


    但是,就算是她沒有這個判斷力,她也不應該在談戀愛的時候,隨時都拖著一個大尾巴。而且,是讓他討厭的大尾巴。讓人看了好心煩。快兩個月都沒有見到她了,他隻想跟她獨處。她就不能自己獨立一點,像個成年人嗎?


    如果她知道真相了,還這樣做。那她更不傻。在那之後他就走了,而雲卻在這兩個月裏,照顧了她,陪伴了她。但是,這個要怎麽處理嘛,難道馬上就要走了,還要撕破臉皮?


    她也不太想這樣啊,但是她擺脫不了。她們已經在樓下,多晃了半個小時了。她真的從來都沒有處理過,這麽複雜的關係。


    那一次,雲也僅僅隻是表達了一下自己而已。那還不是,要看他自己的心在哪裏。如果以後再遇到什麽鶯鶯燕燕,那也隻能看他的心了。隻要他不說,她就很難知道。這世間的男女,背後有小動作的,還少嗎?


    他是有點護著她的意思了,她應該高興才是啊。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才不要和這些人打交道。他為什麽要招呼她?費神。


    但是,他與兩個小時以前,簡直又是判若兩人。他的臉色時陰時晴,他的心情時好時壞,叫她簡直摸不著底,簡直無法去討好。


    想到這些,湘瀟的心中猛地一沉,再也沒有了剛才在樓下時的愉悅的,期待的心情。


    其實,她想那麽多幹嘛?時間匆匆,她還來不及了解他,他就隻是剛剛起床,他不想理人而已。以他的貴公子脾氣,隻要不是他所看重的,他想理誰就理誰,想不理誰就不理誰,並沒有那麽多為什麽。他跟她說了話,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她就是見識太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而已。在她眼裏就是傲慢無禮,就是個天大的事。而在他眼裏卻不是個事,每天要見的人,要處理的事太多了,一個大腦疲勞過度或者是還沒有蘇醒的時候的一個小小過濾而已。


    雲見了,也有些悶悶不樂,對湘瀟說:“以後你可要多說點話。”


    “嗯。”湘瀟點頭說。“你對我說過,我自己也覺得,我應該找一個活躍一些,開朗一些,話多一些的男朋友。”頓了頓,仰天微歎了一聲,道:“可是,我卻偏偏喜歡上了他。以後,我會多看書,多說話的。”


    雲見了,有些不忍心,笑著安慰湘瀟說:“他對你是真心的,而你又溫柔體貼。你會做個好妻子,你們會幸福的,我衷心地祝福你們。”說著,哈哈地笑了,伸出手去搖了搖她的肩。


    湘瀟勉強地笑了笑,說:“謝謝你。”


    正說著,冼銳捏著毛巾回來了,她們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冼銳,你的臉怎麽是腫的?”雲問。


    “他牙疼。”湘瀟搶先替他回答了,心想,免得他又愛理不理的。說完,又後悔自己剛才的語氣來:他生病了,自己何必事事認真,事事苛求完美呢?


    冼銳坐到沙發上,接著湘瀟的話說:第一次出門生病,好討厭。幾點鍾的車呀,我上次是1:00就走的。”


    那是因為,上次是他的生意夥伴送的他。他們是地方上的人,喜歡早早地去等車。而他們鐵路上的人,知道成昆線的火車從來都不會早點,而隻會晚點。他們會卡著時間去。


    “我問過了,正點2:40,還早。”湘瀟說。“小葉聽說我們要走,叫了車送我們,她兩點鍾在樓下等我們。”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湘瀟覺得可怕,雲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的腳好漂亮。”雲沒話找話說,他們都不說,她說。


    於是,六隻眼睛都往湘瀟的腳上看。那雙隻穿36碼平底皮鞋的腳,果然飽滿而圓潤,如兩艘張滿帆的小船。是一雙 漂亮得可以去做鞋模的腳。


    湘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附在雲的耳邊,羞澀地笑道:“穿高跟鞋不那麽好看。”


    “別那麽自卑嘛。”雲望著湘瀟說,小眼睛旋轉了360度。


    接下來,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冼銳,你怎麽不說話呀?”雲問。


    冼銳終於開了口,說:第一次出門在外生病,好討厭,不想說話。我聽你們說。”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睡眼惺忪,眼睛都還沒有完全睜開。片刻,又慫恿湘瀟說:“郗湘瀟,你說話呀。”就跟那一句,“你們隨便點吧,喜歡吃什麽就點什麽。”一模一樣。


    “我找不到話說。”湘瀟直言道。“雲,你說吧。”說完,又有些後悔這麽早就叫醒了他。既讓他沒有休息好,又讓大家坐在這裏無話可說,萬分尷尬。


    他不想說,本來想派個代表來說,誰知道那個代表卻說她也找不到話說。她跟他們兩個都熟,她竟然也找不到話說。他們二對一,竟然卻還是要指望那一個單的來說。


    也就早了半個小時而已。早嗎?


    這半個小時,怎麽跟半年一樣長?


    雲望著湘瀟,也不知所言。半晌才說:是呀,馬上就要分別了,縱有千言萬語,也難說出口。幹脆,我給你們唱一支歌吧。”說完,輕聲地為他們唱了吳奇隆的《祝你一路順風》。


    唱得還不錯。唱完,又對湘瀟說:“你長相不差,皮膚又好,以後要天天記著化點淡妝,好好打扮一下自己。”頓了頓,再說:“還有,到了昆明以後,不要睡懶覺,也別把你這張白臉曬成了黑臉——醜!”


    “本來就不漂亮,還怕什麽醜?”湘瀟笑道。


    湘瀟自己知道:她的頭發烏黑發亮,她的脖子頎長,皮膚白裏透紅。牙齒潔白整齊,五官棱角分明。無論正臉還是側臉,都很有線條感。她的手腳都長得好看,腿也很直,腰也很細。她哪兒都長得,比較好看。就是眉毛看起來有點剛,但是隻要稍微修理一下,畫一畫,描一描,就會很妥當的。


    她並沒有聽明白:雲明明知道她從來不睡懶覺,為什麽卻要對她說,到了昆明以後不要睡懶覺?這是一句成年人的話,她並沒有聽懂。


    雲這是在告訴她:不要和冼銳一起睡懶覺,感情要適可而止。自己不要太懶,也不要在很多很多方麵,太纏綿,太遷就冼銳。


    過了一會兒,湘瀟又說:“到昆明以後,我馬上就打電話給你,別忘了我。”


    聽了此言,冼銳終於開了口,說:“雲,我把我在昆明的地址寫給你。”


    雲剛才的一番表現,居然再次贏得了他的好感。說著,他起身拉開行李包找紙和筆。找不著紙,便順手撕了一本雜誌的底頁。


    他伏在小茶幾上,邊寫邊道:“你照著這個電話號碼打,整天都有人在的。我經常在外麵跑,但小王隨時都在,你有事就叫他轉給郗湘瀟,或者轉給我。你和郗湘瀟是好朋友,歡迎你去昆明玩。我在昆明有很多的朋友,他們都挺好玩的。真的,我不騙你。”


    “嗯,有湘瀟在,我一定會去的。”雲笑道,“就是你不說,我也會自己找上門去的。”


    冼銳將寫好的地址遞給雲,然後對湘瀟說:“你下去把行李收拾好。”


    “已經收拾好了,還有一些東西放不下。”湘瀟回答說,又問他,“你的包還能放下嗎?”她本來以為是能裝下的,誰知道卻裝不下,並且還有幾本書。全部都是嶄新的衣服,敝帚自珍,她一件也舍不得扔下。如果實在裝不下,她就去買個塑料袋裝它。她分明看見,他的包是空空的。


    她弄錯了,她不應該這麽沒有界限感,居然盯上了他的包。他是獨立霸氣的個體,他是王者獨尊。並不是漿糊一樣的普通人,一談戀愛,就不分彼此,就可以糊成一團。


    冼銳一聽,又有些不高興,皺著眉頭對她說:“叫你少帶點東西,咱們去昆明買,你偏偏不信。”頓了頓,又說:“你去把它拿上來吧。”


    “我沒帶什麽,就隻帶了幾件我比較喜歡的衣服。”湘瀟望著他,小心翼翼地道,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忘了,她那些漂亮衣服,都徒有外表,絕不夠品牌的。而且,都是她上高中時買的衣服。但是現在,她早就不是學生了。


    她是不知道這些的,她周圍的人也是不知道這些。那些在田地裏幹活的人,照樣穿著校服。他們都是人在長,衣服卻並沒有長。至於雲和小葉的穿著,那隻是為了掙錢才穿的。


    她也是一點也不知道要穿品牌的。當時,流行著一句嘲笑富人的話:穿名牌,吃名牌,連褲腰帶都是金利來。那是嘲笑富人,傻得亂花錢,而且又喜歡裝。連穿件衣服,也那麽浪費。那不過是腐朽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是毒瘤。


    所有的大眾媒體,所有的正確言論,都在嘲笑富人,甚至還在流傳著,長工的碗裏會變出美食,而富人卻被碗裏的石頭磕壞了牙的民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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