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手刃仇人,折磨仇人,並沒有讓他感到快慰,與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空虛。


    讓仇人承受與他一樣的痛苦,卻沒有讓他解脫,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個少女身邊……


    再如何彌補過去,都不能重新溫暖他的心,原來那些都不重要,希望最重要。


    他的希望,他的未來,在那個少女身上。


    宮銳急切地渴望見安心,卻在寧府門前接到了一個讓他又驚、又喜、又無措的消息。


    他腳步頓住,重新回到馬車上,那馬車立在街上久久不動,他的心情也久久不平。


    ……


    東州 澳尾村


    初冬海浪一波接一波拍在岩礁上,靠海吃海的漁民陸續返港,帶回了最新鮮的海貨,男人們在船上忙碌著,而女人們則是提著小桶與刮刀,在岩礁上間采收著最後一波紫菜。


    少年少女麵容相似,他們守在海港邊上等待許久,隻為能買到今日最新鮮的對蝦。


    海風和烈陽讓海邊漁民膚色黝黑,兩個少年白皙水靈的麵容是海邊少見的,漁民們瞧他們模樣討喜,無不把今日捕到的新鮮對蝦都奉上,對兩個少年熱情無比。


    不一會兒,他們就買到了今日想要的海貨,高個兒少年提著海貨走在前邊,少女跟在他身後,手裏的柚子被她拋著玩,兩人說笑著回到了他們居住的海邊小院。


    附近漁民都知道那小院的主人是一個被稱為濯夫人的貴氣女人,她每年都會來此小住幾日,以往都是她一人,但今年卻帶了兩個漂亮的少年,還住了快兩個月。


    有膽大的村婦問她,這兩個孩子可是她的孩兒?濯夫人慈愛一笑,隻道:“我倒是希望是呢。”


    聽雨戲雨雖不知為何長公主要在這小漁村待這麽久,但海邊是他們不曾見過的風景,兩人陪著長公主在此小住,倒也趣味不少。


    長公主在這小漁村不似在玄京那樣高不可攀,她會與村婦閑聊,會帶著他們上山出海,甚是還會親手給他們下廚,在這小漁村她時常會露出笑臉,這是個讓她輕鬆自在的地方,也是她的秘密,今年因為一些誰也不知的原因,她的秘密不得不透露給了這兩個單純的少年少女。


    聽雨戲雨一進門就開口喚她:


    “姨母~”


    “我們回來了~”


    聽雨獻寶似的把今日買到的對蝦舉到長公主麵前,“姨母,您看今日買的蝦好不好?”


    他的手指滑過那對蝦身上的一條一條的斑節,每隻都特別肥美,淳樸的漁民沒有蒙混他,他買回的對蝦品相極佳。


    長公主麵帶笑意對他點頭道:“不錯,大雨越來越有眼光了。”


    聽雨被誇惹來戲雨的嫉妒,她也拿出與村婦送她的柚子,對長公主道:“姨母,這是老劉家的送我的柚子,她說這個可甜了,我剝了給您吃。”


    長公主亦是對她笑著點點頭,慈愛地撫了下她的腦袋,便拿著今日的海貨去了廚房,看來今夜又要親自下廚。


    兩個少年緊隨其後,給她打起了下手,直到他們吃飽喝足後,肖飛又來了,每日他都會在飯後帶奴仆過來,將小院收拾妥當後又離開。


    長公主沒讓他住一塊,他每次來都會不快地望一眼龍鳳胎,他跟了長公主這麽久,她竟然願意讓那兩個孩子跟著也不要他在旁,對此,肖飛不解也不滿。


    與肖飛一塊來的還有諸多長公主的庶務,長公主在東屋接見肖飛,而龍鳳胎則是在院中練功。


    戲雨正在用劍給那顆柚子削皮,不一會兒那柚子的外皮就被她剝下,聽雨瞧那柚子肉上厚厚的白瓤,也拿起劍,兩人像是非要爭個高低一般,用劍將那柚子的果肉剝得幹幹淨淨。


    悠閑自在的日子總有盡頭,長公主看了眼肖飛呈上的簡報後,眉頭便沒鬆開過,良久,她吩咐道:“安排好,明日秘密回京。”


    ……


    宮銳回京半月,先有朝堂上對梁帝發難,後有三營動作頻頻,他的一舉一動猶如司馬昭之心,就在大家心知肚明等他動手之際,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各方驚喜交加的消息。


    梁帝曾以為靈風不歸是他的機會,卻不想他視為大敵的靈風如今成了他的保命符。


    前腳宮銳在鳳梧宮複仇的消息讓梁帝擔驚受怕,後腳就傳來了靈風回京的消息,梁帝垂死病中驚坐起,麵上的喜意蓋過懼意。


    要說當今梁國還有誰能壓製住宮銳,那除了靈風便無他人。


    這些時日終於讓梁帝想明白,現在宮銳做的事在他去靈州前就能做,他有騎風營就足以讓人畏懼,可他之前為何不動?那隻能是因為靈風。


    他在靈風的庇護下才能長大成人,他現在的一舉一動,皆與靈風的教導背道而馳,他之前裝病,隻在暗中使小動作,沒有如今這般狂妄,隻能是因為忌憚靈風。


    雖然梁帝想通了宮銳的命門,卻越來越不懂當初先帝為何願意傳位與他,也不懂先帝用了什麽方法,給了靈風滔天權勢,卻能讓她堅守不渝,背著這監國的權責二十年不動。


    但隻要靈風回來了,那宮銳就不能無所顧忌,他的位置就能暫時保住,他就有時間再去謀劃,他就有機會讓宮銳比他先死……


    宮銳在鳳梧宮的事也傳到了宮鐸耳朵裏,自從他與華妃的暗樁失蹤後,他就不再心存僥幸。


    宮銳在鳳梧宮的手段讓人恐懼,正當他惶恐不安的時候,長公主歸京的消息更是讓他方寸大亂。


    直到梁帝的反應傳到他耳朵裏,他更是困惑,許久之後他的思緒慢慢理清,這或許不是末路,是新的機會。


    ……


    宮銳在馬車上坐了半晌,心亂如麻,找了長公主許久都沒有音訊,卻在他將要動手之際突然回京……


    宮銳怎會認為這僅僅是巧合,可她這麽做又是為什麽呢?


    而長公主回來後,他若是繼續出手……她又怎能接受他不上位?


    他該如何說服長公主?


    長長的沉思後亦是不得解,今日的煩悶最終被他壓下,他雖然因為長公主突然歸來思緒混亂,可安心對此一定是開心的。


    想到安心,他的眉目慢慢變得柔和,這些掙紮就留給他自己吧……


    長公主與聽雨戲雨如今平安歸來,那安心就不必再擔憂和愧疚,兩人也能專心準備他們的婚事了。


    兩人的婚事是他眼下最大的期待,而其他的事,既然無法,不如就先放一放。


    宮銳進了寧府便差下人將聽雨戲雨回來的消息告訴大家,他們都為這事擔憂了許久,如今可算是得以放下心中的大石。


    而安心,他打算親口告訴她。


    安心才醒來不久,剛剛用完午膳,正懶散地窩在榻上看話本子,一夜情事讓她身上的嬌媚還沒完全褪去,在宮銳看來她的舉手投足都包含著風情和誘惑,宮銳喉頭滾了下,帶著笑意走向她。


    安心也回給他一個笑臉,問道:“你今日又去忙活什麽了?”


    他才走近安心便貼上了他,她纖柔的身軀嬌滴滴地趴在他身側,又讓宮銳眼裏的欲色深了些,安心沒看他的臉,並不知道他色心又起,正在他的身旁調整姿勢,想讓自己躺得舒服些。


    然而她還沒調整好,宮銳就已經主動出擊,他快速翻身壓上她,那唇也貼上她。


    安心這會兒已經嗅到了他動情的氣息,她眼裏浮出無奈,鬧了一夜還不夠?


    但安女俠是夠了的,可不想今日整日在床上度過,她用力推開他沉重的身軀,哀怨道:“你夠了啊!”臉上帶著戒備和不悅。


    宮銳正渴望地看著她,那漂亮的桃花眼幽深,那優美的唇瓣瀲灩,動情的模樣十足誘人,讓安女俠咽了下口水。


    即便美人誘惑,安女俠今日還是很有原則。


    她滾到一旁不再讓他碰,兩人各自冷靜了片刻,宮銳眼裏的情欲才慢慢消散。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心心不妨猜一下是什麽?”


    安心皺眉思索了下,她猜不出來。


    “幹嘛要賣關子?如今除了聽雨戲雨回來,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算好消息。”


    她話音剛落,宮銳便笑著對她點點頭,安心頓時張大嘴,一臉不可置信,趕忙撲向他,“真的嗎?”


    宮銳將她摟住,“真的,長公主與他們二人都安然無恙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安女俠瞬間來精神了,從榻上蹦起身就要去換衣服,“那我得去看看,你等我一下啊~”


    不一會兒,兩人牽著手坐上馬車前往長公主府,安心一路雀躍不已,她的快樂感染到宮銳,讓他暫時拋下心事,與她沉浸在這歡愉中。


    兩人回到長公主府後就直接去了主院,聽雨戲雨自是在長公主院裏,他們一聽到安心來了,就相繼奔出,三人都帶著重逢的喜悅,開始嘰嘰喳喳不說停。


    而宮銳和長公主隻在邊上旁觀著,兩姑侄亦是重逢,卻絲毫不熱切。


    等安心三人冷靜下來後,宮銳上前道:“想必師父師母都著急見聽雨戲雨,心心你們三人先回城南吧,我和姑母說會兒話,晚上再回來找你。”


    安心也是這個意思,她與龍鳳胎向長公主施禮告別,隨即帶著聽雨戲雨出了主院。


    他們走後,主院又恢複寂靜無聲,兩姑侄卻不著急,沉默了好一會兒,長公主才開口道:“跟我來。”


    宮銳麵色冷淡,跟著長公主進了偏廳,他沒有選擇落座,而是跪好等待長公主發話。


    “是不是我不不回來,你今日的手段也要對你父皇使?”


    長公主聲音平靜,聽不出慍意。


    宮銳沒否認,而是直言道:“姑母特地放出假消息,可不正是給侄兒機會,想看侄兒要做什麽嗎?”


    宮銳的話讓長公主哼笑了聲,顯然宮銳已經看出長公主這段時日並非失蹤,而是有心藏起來。


    東州是她的地界,有她把持著,宮銳和梁帝的人都不可能在東州找得到她。


    她騙過了梁帝,也騙過宮銳,卻在宮銳剛開始有所行動就回來了,她這般奇怪的舉動讓人不解。


    長公主又問道:“那你覺得你這段時日做得如何?可暢快了?”


    宮銳這段時間可是做了不少沒規矩的事,在呼庭私自出兵,回京後踐踏國君臉麵,如今又殘殺手足,囚禁當朝皇後……


    樁樁件件愈發像是奸佞做派。


    但宮銳的處境長公主如何不知,既知道他的處境就能明白他的作為,他對此沒有什麽好解釋的,隻道:“是挺暢快的,隻可惜還差一點。”


    而他的“差一點兒”自然是被長公主誤解了。


    “你的意思是我回來誤了你的事?就這麽迫不及待想要上位麽?”


    宮銳不客氣回道:“我費心攘內安外,難道我不應該嗎?”


    他這話才說完,長公主卻是重重歎了口氣,她沉默了許久,並未出言教訓他,隻望了他一眼,便步出偏廳離開了。


    先不說之後如何說服長公主,長公主今日的舉動就讓宮銳很是不解,聽到他私自出兵布爾後,她便故意藏起來,又在他回京有所動作後突然歸來,而她也沒有怪他的意思……


    她到底想做什麽?


    宮銳在偏廳跪到日落時分,長公主依舊未發話,他也沒選擇繼續跪下去,起身回了城南。


    寧府中歡聲笑語,眾人都在等著他歸來用膳,連日的擔憂得以放下,讓眾人在晚膳中都輕鬆不少。


    寧安小孩子脾氣,率先幫安心出氣,抱怨道:“就說你們打姐姐打得太早了吧,聽雨戲雨不是好好回來了嗎?姐姐真是太委屈了!”


    他這話讓安心心裏流過一陣暖意,伸手揪了下寧安那愈發俊俏的臉,誇道:“真是我的好弟弟。”


    寧安這抱怨引來聽雨戲雨的愧疚,他們明亮的大眼望向安心,帶著歉意道:“讓師姐受苦了。”


    安心擺擺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苦什麽啊?本就是我讓你們去的,何況沒有消息也不能怪你們…你們當初為師姐受了那麽重的傷那才叫受苦,好在你們平安歸來了,不然師姐我要愧疚一輩子的。”


    “就是,都是長公主的錯!”寧安附和道。


    寧安這話可是讓眾人心裏一驚,都看向宮銳,怕他不快。


    寧瑾趕忙訓斥道:“小安,不許胡說!”


    寧安倒是不怕事,撅著個嘴,還不服氣地哼了聲。


    寧安的不敬沒有讓宮銳不快,反而安慰道:“確實是姑母的錯,才讓大家擔憂了這麽久,我在此替她向各位賠不是。”


    他謙和的態度安撫了眾人,大家繼續說笑著,晚膳吃了許久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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