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梁國北境有雙武將軍才得以安定。


    十幾年前的兩場大戰成就了雙武將軍。武英將軍周芇,十四年前大敗呼庭十萬精兵,從此西北邊境得以安寧,而武威將軍檀豈,十三年前大破哈喇黑鷹部落,雖然未能像擊敗呼庭那樣也讓哈喇一蹶不振,東北邊境卻也從此再無大戰。


    武英將軍周芇就是安心的娘親,她雖然故去了,卻把安心的所有後路都已安排妥當,去天機山學藝也好,將軍府的傳承也罷,全看安心意願,隻求她此生平安順遂。


    因此,安心雖然長在江湖,周家的事她並不是一無所知。


    武威將軍檀豈,從軍最初並不是在雲州騎風營,而是在靈州黑羽營,那時黑羽營坐鎮的還不是周芇,而是安心外公周旆,周家是梁國的百年將門,從軍之人,無一不想投身周家門下,檀豈便是其中一個。


    周旆慧眼識珠,知道檀豈是個難得的將才,若是在周家門下,此生功勳都會被周家壓著,他將檀豈帶在身邊幾年,精心栽培,教了他兵法、槍法,並讓他去雲州,去成就他自己的功勳,這就是為何檀豈看她舞槍一眼就能認出來。


    安心也不欲隱瞞這層身份,她在與宮銳定情之時就知道遲早有一天她要回到玄京去,回去她母親生長的地方,為了她心愛的男子。


    或許是血液傳承,雖然頂著夜幕出發,安心反而有些心血澎湃,這就是打仗嗎?是她們周家百年的事業嗎?


    楊修此行是要帶重騎兵、重甲步兵,以及糧草和其他補給等,前去增援宮銳,一行人行軍速度並不快。


    楊修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因為他實在好奇檀豈為何能同意讓安心跟來,他一路上時不時跟安心交談,可安心沒個正經的樣子,從不正麵回應他,他討了個沒趣,後麵也就不說了。


    行至半夜,安心感覺眼皮越來越重,困意有些扛不住,又騎了許久的馬,顛得安心胯疼,反觀楊修和後邊的士兵,他們絲毫卻不見困倦,神色如常。果然,她的耐力與這些長時間戰鬥的士兵比起來還是差遠了,安心不服輸的心又起,她強撐住困意,直到天邊出現白光,她再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楊修借著暗淡的光線看了看周遭,安慰道:“安公子可是犯困了?再撐一會兒就到了,是我們走得慢,不然早到了。”


    安心衝他點點頭,雖然是將門之後,可是初來乍到,打仗的事她不熟,除了聽安排別的也做不了。


    說是一會兒,其實又走了一個時辰,楊修看到遠處高山,他語氣帶些興奮,“安公子,你看那兒,那便是白頭山。”


    安心順他所指看過去,遠處可見一座滿是積雪的高山。


    白頭山山頂常年有積雪,因此得名白頭山,這也是梁國與哈喇的交界,可今年這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個月,這座山已經完全被積雪覆蓋住了成了一個白色的山。


    楊修繼續道:“今日是除夕,我們今日可以吃頓扁食。”他臉上洋溢著笑意,話家常一般,仿佛現在不是去前線上戰場似的。


    安心見狀打趣道:“楊將軍倒是豁達。”


    楊修聽她這話也沒收起笑臉,而是說:“我們從軍之人朝不保夕,可不得有一日就快活過一日嘛。”


    這倒是無法否認,“楊將軍說的是。”


    從入夜走到天明,安心一行人終於到了羊溪駐軍的地方,今日除夕,一年的最後一天,她將與將士在戰場上度過,安心呼了深深一口氣,眉目已不見先前困倦,光亮了不少。


    進了營地,安心明顯感到駐紮在羊溪的前軍氣氛比北域關還要緊張不少,士兵神情疲憊、焦慮,不少士兵都看得到負傷了,看到增兵來到,他們臉上露出了一絲溫暖。


    楊修隨手抓了個人,“你,你帶安公子到殿下大帳。”


    他又對安心道:“安公子先去,我隨後就來。”


    安心知道楊修還有許多軍務要處理,她應了聲好,然後跟著那小兵到了宮銳帳前,因為並不清楚她是什麽身份,向帳前守兵說了是楊將軍讓她來的,卻也沒直接放她進去,而是先進帳通報。


    那守兵前腳剛進帳,宮銳後腳就衝出來了,他一臉驚訝,“心心?真的是你!”然後二話不說就上前將安心拉進帳內。


    靠近他,安心就聞到了絲絲血氣和藥味兒,他剛想抱她,就被安心兩隻手指頂住他的胸前,輕推開他,“傷哪兒了?我給你再處理一遍。”她眉頭鎖著,語氣帶著擔心。


    宮銳衝她笑了笑,“瞞不過你。”


    他將安心帶到屏風後,將衣物褪下,他身上有幾處傷,好在並沒有傷到要緊部位,卻也血肉猙獰,安心看得出這些傷新舊不一,但也沒多問,她手法利落,快速給宮銳上了天機山的愈合膏藥,這藥會比普通的藥好得更快,還有鎮痛作用。


    宮銳也感覺到重新處理後的傷口疼痛減少了許多,他讚歎道:“天機山的藥果然不一樣。”


    這時安心才開口問:“你不驚訝我為何能來嗎?楊修可是問了我一路呢。”


    宮銳沒有答,而是將她拉入懷中,“我的心心聰明機靈,自然有辦法的。”


    他不問,也不覺得安心來此有何不便,反而眉宇間帶著些喜悅。


    才說了兩句話,就被外麵的通報聲打斷,幾位將領來找宮銳議事,軍機耽誤不得,宮銳便讓他們進來,也沒讓安心回避,就當著安心的麵,部署下一步。


    安心從他們的話中才知道為何宮銳負傷。


    原來宮銳在大河穀雪崩次日就已經出兵,他帶兵守在羊溪是要拖住哈喇的第一次猛攻,可哈喇人已經預想得到騎風營的對策,他們是要劍指北域關,豈能在此與宮銳拖延?


    在和隘口的三萬輕騎兵先行來到白頭山,雙方在雪崩的第三日打了第一輪。


    宮銳這邊帶了五萬人,對上哈喇的三萬人,對方自然不會占到便宜,可宮銳還是敏銳的感覺到有問題。


    打起來的感覺不對,哈喇人既然要急攻,可打起來竟然都沒有梁國兵賣力,沒占到便宜就草草退了。


    他與塔爾汗算是交手多次,即便是消息說哈喇還在向白頭山增兵,宮銳也沒有天真的認為哈喇人是要等兵馬集齊後再次發動猛攻。


    果然,在雙方即將第二輪開始前,又得到探子急報,哈喇還有一隊人馬經過排風馬道,正向北域關前進。


    宮銳瞬間明了,白頭山這邊是佯攻,而真正的主力軍在排風馬道,塔爾汗在白頭山發起佯攻,讓梁國認為這便是主力軍,那北域關必定要出兵增援宮銳,那麽強兵都會集合白頭山,而北域關中守軍不值一提,對上他們的主力軍勝算不高,等到兩隊人馬都到位時,白頭山的佯攻改為強攻,從兩麵進攻騎風營,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


    這樣騎風營會自亂陣腳,白頭山的人馬會被拖住,無法折返回來守住北域關,哈喇即便是拿不下北域關,那也能折回去,從前後兩方將白頭山的兵馬包圍住,擊破騎風營的至少一半兵力,為之後的進攻打下基礎。


    哈喇這邊計策周全,他們此番怎麽做都是賺的,白頭山的兵力本是作為前線軍,盡數是騎風營中的精銳,怎能變成甕中之鱉?


    白頭山這邊,敵人已然要發動第二輪攻勢,而排風馬道那邊更不能置之不理,宮銳知道現在傳消息回北禦關已經來不及了,等消息到北禦關再做出應對之策,恐怕哈喇人馬早已到位了,那到時候宮銳就真的隻能坐以待斃了。


    宮銳當機立斷,既然白頭山這邊敵人現在還是佯攻,那就留有步兵與弓弩手與他們周旋,而宮銳自己則是帶著輕騎兵去排風馬道,先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排風馬道的哈喇士兵怎麽也沒想到騎風營會先在此埋伏他們,明明他們得到消息說北禦關沒有動靜,那這隊人隻能是白頭山的那批,等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計策被識破之時,宮銳已經帶著輕騎兵殺過來了。


    排風馬道本是一條近路,有一大段路懸崖峭壁之上,馬匹畏火,等哈喇士兵行至懸崖路段,宮銳帶人在哈喇人前進前方布了一大片火海,馬匹不敢往進,哈喇人便堵在了懸崖路段上,前腳接後腳,有些馬匹和士兵甚至被擠下懸崖。


    趁哈喇人混亂之際,宮銳帶著輕騎兵殺出來,哈喇人被迫匆忙迎敵,宮銳竟然隻用兩萬人竟然殺了一倍哈喇的人馬,哈喇主力軍受創嚴重,而這個計策已然被破,他們隻能正麵在白頭山發起進攻。


    而宮銳以少勝多,他們的士兵比哈喇人花了更多力氣,也折損了大半,活著回來的無一不負傷。


    哈喇人也反應極快,馬上調整了戰略,把全部人馬移到白頭山,下一輪,白頭山的佯攻就會變成強攻,以宮銳現在還剩的殘兵,哈喇人主力來了一碰就碎。


    好在這時,宮銳收到消息說大河穀已通,現在補給線恢複了,檀豈將會派出重騎兵增援他,有援兵那一下輪進攻就還能打。


    宮銳運籌帷幄,此戰剛開便已經立下了大功,他唯一失算的就是安心也來了。


    “原來如此,還是我們殿下技高一籌啊!”楊修聽完忍不住讚歎,當初他是最看不上宮銳這種身嬌肉貴的皇子‘兵’的,以前他笑話宮銳多狠,現在就多服他。


    雖然騎風營暫時控製住了局麵,可哈喇人主力還沒到,何況現在今年太過於寒冷,梁國士兵的戰力明顯不足,現在對上哈喇的主力還是天然的劣勢。


    “根據探子來報,明日他們就能集結完畢,那是必定會全力進攻,但是我認為他們可能會更快,今年他們的部署比以往周全太多,我們不能鬆懈。”


    排風馬道之事讓宮銳意識到,今年哈喇人不僅是部署周全,而且決心更足,他們是抱著必贏的心開戰的,而梁國這邊卻是被迫應戰,再加上如此天寒地凍,梁軍士氣本就不足,隻有贏,才能不讓士兵退縮。


    “今日除夕,給將士們加頓夥食,年夜飯提前到中午。夜裏防守要更嚴密些,我恐怕他們會趁我們年節出其不意。”宮銳補充道。


    然後他又安排了一下援兵的部署,一群人說了許久,安心實在耐不住困意,早就縮在一旁的獸皮毯上睡著了。


    等安心睡醒已經快日落了,帳中光線昏暗,宮銳將她抱到了他的軍床上,而他此時正躺在邊上摟著安心睡。


    他比她想象的還忙碌,安心不知道他們討論了多久,他又是何時睡下的。


    望著他那張依舊惹眼的麵容,安心想,到底是什麽讓他一個皇子不好好待在玄京錦衣玉食,而是跑來這個苦寒之地受這麽多苦?


    他曾說過為了他們的未來,可她明明已經在他身邊了,他還在拚命……


    或許,他要的不僅僅是她吧。


    安心輕輕吻向他的唇,沒關係,她要的隻有他,她會幫他。


    宮銳被她輕啄了一下就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嘴角就先翹起,他將她摟緊,開口問:“睡夠了嗎?”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夠了,阿銳睡夠了嗎?”安心反問道。


    他睜開眼看看天色,回:“不夠,但也該起了。”


    安心有些心疼他這麽操勞,但是那麽多事等他做主,他一個不留神,就會葬送掉許多士兵的性命,安心還是能理解作為主帥的責任的。


    宮銳起身叫來熱水和食物,為她淨麵漱口後,兩人坐在帳中吃起他們的年夜飯,溫馨得像是偷來的時光。


    他麵上的笑意一直未退,安心終於忍不住問:“阿銳,有什麽事讓你這麽開心呀?”


    “今日是我與心心的頭一頓年夜飯,怎能不開心?”


    他直白坦誠。


    安心被他的話逗開心了,她道:“我來之前去無相寺問了一簽,佛主說時有吉,時有凶,心定方可安行。那時候我就知道佛主讓我一定要來找你,隻有在你身邊我才會心定。”


    她望向宮銳的目光灼灼、情意滿滿。


    她總有辦法讓他更喜悅。


    她的情話又烙印在宮銳心裏,那裏已經有了許多關於她的印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奪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曾起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曾起飛並收藏奪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