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奔跑在狹長的山穀中,這裏兩邊山勢危聳陡峭,被冰雪覆蓋,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


    在冰冷的天裏,心跳急促,呼吸沉重,豆大的汗珠流過她的鬢角,她的每一步都無比沉重,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突然轉了一個場景,她眼前出現了無數士兵的屍體,他們都身著黑色的甲胄。散落的兵器、倒地的馬匹,鋪了滿滿滿了一地……


    這裏寂靜無比,隻有冷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毫無生氣,前方,被利箭射滿身的一個士兵,跪地,睜目,屍骨已僵卻還在撐著手裏的軍旗,軍旗未倒,隨風飄動,上麵寫著“宮”。


    安心抽了一口氣,猛然驚醒。


    “公子,可是做噩夢了?”旁邊的和姆趕緊靠過來,給她倒了一杯暖茶,輕輕拍著她安撫她。


    安心深呼幾口氣,意識慢慢回籠,自得到開戰的消息後,她總心神不寧睡不好,今日竟然在馬車裏睡著了,已經是開戰的第四天了,她這幾日每日都要跑一趟大河穀看看進程。


    安心喝下茶,問道:“到哪兒了?”


    和姆打開窗看了一眼,外麵的涼氣瞬間湧進,今日依舊飄雪。


    “前方就是了。”和姆答。


    今日又前進了不少,已經到山穀中部了,中部寬闊許多,不似兩邊的隘口雪堆得那麽厚,甚至還救出了些存活著的石堡村村民。


    那應該明日就能通了。


    安心想著,有些激動又有些慌張。


    這些時日,再也沒有宮銳的消息傳來,她雖從未上過戰場,但是身為將門之後,她多少還是懂一些行軍之事的。


    不知道前方騎風營如何了,有沒有撐住哈喇人的急攻。


    她並未在大河穀多停留,而是吩咐和姆去一趟無相寺,天機山的人雖不信鬼神,她再次走進無相寺,這次,她為宮銳而來。


    安心邁著虔誠的步伐進到寺中,她來到時已經過了未時,燒香拜佛要趕早,這時的廟裏冷冷清清,雖無香客,但小沙彌仍舊勤勞地掃幹淨雪,繼續著他們的修行。


    安心甚少做夢,今日這夢後她愈發心神不寧,她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望向憐憫眾人的佛主,希望佛主能給她些許指示。


    虔誠地三跪拜後,她遲遲未起身,望著佛主沉思。


    這時,一個小沙彌看她跪了許久,走過來問道:“施主,可要問簽?”


    安心茫然了一下,她並不知什麽是問簽。


    小沙彌看她眼中不解,便伸手示意她看向一旁桌上的簽筒,裏麵放著許多隻竹簽,安心向小沙彌點點頭,那小沙彌拿來簽筒交給她,“請施主想著心中之事搖出一簽。”


    安心照做,可她力道沒把握好,一下掉出好幾隻竹簽,她有些手足無措地看向那個小沙彌,那小沙彌倒是不見怪,平靜道:“請施主在掉落的簽中隨取一隻。”


    安心依言從地上掉落的簽中撿起一隻交給小沙彌。


    “施主所問何事?”


    “問平安。”


    “阿彌陀佛,時有吉,時有凶,望施主心定方可安行。”


    安心並不能理解小沙彌這話,何謂時有吉時有凶,這不是廢話嗎?可那小沙彌並未多言,他撿起掉落的竹簽放回簽筒,隨後離開了大殿。


    安心也沒有跪下去的意義了,既然這佛主說讓她心定,她隻有見到宮銳她的心才會定,她起身回城。


    次日,安心一大早就要出發大河穀,今日她帶上了包袱,昨日無相寺之後,她更加迫切要去找宮銳。


    季滿在旁坐立不安,想攔又攔不住她,放她去吧,又沒辦法與宮銳交代。


    “小姑奶奶喲,你去了也沒用呀,你雖然身手高超,可那行軍打仗的事,你也不會呀。”


    安心瞥了他一眼,並不作答。


    季滿又道:“那騎風營也不是讓人隨意進出的,你去了你也進不去呀。”


    “阿銳不是在那兒嗎?”


    “那如果殿下帶兵出戰了,多日不歸,你在那兒幹等著嗎?那騎風營的武威將軍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主兒,把你抓起來關著呢?那北域關戰事正緊,咱們不去添亂行嗎?馬上就要除夕了,咱們除夕後再去好嗎?……”


    安心依舊冷淡,出言打斷了季滿的話:“你怎知我是去添亂?”


    她不再與季滿多言,騎上馬出城。


    等她來到大河穀,這裏的路果然通了,原先開路的官兵此時正在石堡村搜尋是否還有其他生還的村民,還有些官兵則是繼續鏟雪,眼下戰事起,這條路極其重要,是萬萬不能再被堵住了的。


    與安心同往北域關的還有許多運送糧草、軍需的馬車,一切都在有序恢複中。見到此景,安心心裏安慰些了,補給恢複,那這一仗就或許沒這麽難?


    可雪還在下……


    她從大河穀又騎了快兩個時辰的馬,就到了北域關關卡,這裏是個簡單的哨口,主要是攔住邊境無故靠近北域關的百姓。


    騎風營的軍紀嚴苛,士兵剛硬,他們將長矛交叉,擋住安心,嚴厲出聲問道:“來者何人?”


    安心早有準備,她拿出一個宮銳先前給她的印章,偽造了個身份,“我是殿下的醫者,是殿下召我來北域關的。”她將文書交給哨口的士兵。


    那士兵仔細端量了一番安心,雖然看她年輕,但是她是個醫者,又有殿下的文書,軍中一向敬重醫者,眼下戰事正酣,殿下召他來也合情合理,那士兵也不多過問就放她過去了。


    等到了第二個關卡,安心故技重施,又輕鬆混過去,直到軍營口,她再度被攔下,這裏的士兵更為謹慎,說是要先稟報一番,就帶著她的文書進了軍營。


    等了許久,那士兵才回來,後邊還跟著一個鬢須有些斑白的老者,老者身姿挺拔,形容嚴肅,他未著盔甲,安心無法得知他的軍階,那老者問:“你是醫者?”聲音也比普通士兵更為嚴厲些。


    安心向老者端正地行了個禮,答:“在下安心,是殿下的醫者。”


    那老者上下掃了她一眼,說:“跟我來。”


    老者將安心帶到一個大帳,裏麵躺著許多傷病的士兵,斷手缺腳的,生病傷痛的,各式各樣的病患。帶她來此,他難道也是個醫者?


    他隨機走到一個傷病的士兵前,那士兵看到他慌忙便想起身,被他按住,輕輕搖了下頭,那士兵看到他後邊還有個生人,就不再動,老實躺著,老者這時對安心道:“安公子,請。”


    呃?她不是說自己是宮銳的醫者嗎?這老人家這樣,是要讓她當軍醫嗎?


    安心隻是疑慮了一瞬,她便開始替那個士兵診治,士兵表麵上傷的是腹部,有繃帶綁著,安心看了眼士兵的外傷,已經被處理過了,那這老者是她看內傷?


    她觀察到這士兵雖然忍著,但是他顯然現在疼痛不已,她將士兵扶起,那士兵便忍不住撐著腰,疼得滋聲。


    “可有尿血?”安心問。


    士兵點點頭。


    安心開口道:“熱甚客於腎部,幹於足厥陰之經庭孔,鬱結極甚而氣血不能宣;用石韋散或小薊飲子加減。”


    看安心診治出這個士兵的病症,老者表情無變化,又帶安心看了幾個士兵,皆是些隱藏外傷下的內傷。


    安心一一做出診斷,開了方子,老者耐心陪在一旁,等安心看完病患,他才帶安心到了主帳,才進帳,安心便跪下再次行禮:“晚輩安心,拜見檀將軍。”


    那老者微微驚訝的同時眼中又帶著少許讚賞,“不錯,竟然能認得出我,有幾分本事。”此時他麵上和善了不少。


    “將軍氣度不凡,晚輩自當認得出。”


    檀豈對安心奉承的話波瀾不驚,轉而冷臉盯著安心,直言道:“你偽造文書,所為何事而來?”


    被識穿的安心倒是平靜,坦白答:“為殿下而來。”沒有被檀豈的氣勢鎮住。


    檀豈走近她兩步,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殿下出戰未歸,我安排人將你送到他帳中等他,軍中不養閑人,這期間望你便為傷兵診治。”


    檀豈作為將軍,話中帶著不容置辯,三言兩語就將她安排好,說完便要叫人將她帶走。


    “將軍且慢,我答應將軍為傷兵診治,但是要等歸來之後,我觀補給的糧草已到,將軍想必要給殿下安排補給,我著急見殿下,還望將軍安排我一同去。”安心不卑不亢地說。


    檀豈波瀾不動的臉終於有點表情了,鷹目微微眯著,像是不悅安心駁了他的話,又像是在考量安心的話。


    他又開口:“軍中之事你懂?”語氣冷了幾分。


    “不太懂。”安心老實回答,她畢竟沒上過戰場。


    她一直跪著與檀豈對話,這時自己站了起來,毫無畏懼地走到檀豈的兵器架邊,抽出檀豈的長槍。


    帳中隻有安心與檀豈二人,她的做法無疑像是要刺殺檀豈,可眼前鬢須斑白的將軍絲毫不畏,依舊身姿挺拔,負手而立,正視著安心的動作。


    安心對上檀豈銳利的眼,說:“但是,請檀將軍信我,此行我會是殿下的助力。”


    檀豈聽罷,麵上反而露出點意味不明的笑意,開口道:“你是醫者,拿槍做什麽?”


    倒是安心對他直白地笑了下,眼中堅定,答道:“自然是想請將軍看看我的本事。”


    她說罷,拿著檀豈的長槍,越過他先行走出帳,檀豈也沒有遲疑,跟著她出帳。


    安心走到帳前空曠處,拿起長槍就舞起來,她雖然是練劍的,但是她母親使槍,她母親的槍法譚媽媽自然也教給了她,她舞起槍來行雲流水,勢如破竹,看得出是有仔細練過的。


    兵將看她眼生,自覺的將檀豈包圍起來護住他們的將軍,可幾個招式後,檀豈像是看出了端倪,他讓士兵退下,自己則越看眉頭越緊。


    安心在將軍帳前舞槍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這其中就有楊修,他不自覺出聲叫了句:“安、安公子?”


    楊修驚訝不已,雖然知道安心身份,但安心身為女子,宮銳從不讓她來騎風營,她如今為何跑到軍營裏來了?


    檀豈耐心看她舞完整套槍法,等她收功,他沉聲開口:“跟我進帳來。”轉過身之前,還指了下楊修,“你也來。”


    三人一同進到帳中,安心走到兵器架前把槍放了回去,對檀豈笑道:“我是練劍的,槍使得不好,讓將軍見笑了。”


    檀豈聞言這時笑出了聲,這把一旁楊修看呆了,將軍嚴厲,他何時見過檀豈陪笑,難道安心的槍法這麽好?


    檀豈道:“你該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了。”


    安心並未開口,而是看向檀豈身後的楊修,楊修還一言未發,就又被叫出去了,他站在帳外一頭霧水,啥身份啊,怎麽他聽不得?


    楊修走後,安心才開口:“我是周芇的女兒。”


    檀豈震驚之外,又意料之中。


    他臉上的笑意未退,呼了口氣道:“武英將軍的女兒。”然後又道了個“好!”。


    他並未多問安心的情況,也不問安心與宮銳有何關係,他隻說:“我會安排楊修帶你同去。”


    然後把楊修叫進大帳,當著安心的麵,部署軍務,最後附上一句帶安心同去。


    楊修好奇心再重也不可能問檀豈,他得令後與安心一同出帳,才出來他就忍不住八卦,問起安心:“安公子,你是怎麽說服將軍的?你可知你這…是要被軍棍打死的。”他沒說出“女子”二字,卻毫不影響安心聽懂。


    顯然楊修是認為安心與宮銳的那層關係不足以說服檀豈。


    安心對他擺了個得意的表情,一臉的沾沾自喜,她手臂搭上楊修的肩膀,“可能是看我舞槍舞得好吧,你看將軍多欣賞我,沒準以後給我安排個軍職也不一定呢,楊將軍可要和我做同僚呀?”


    楊修趕忙閃開,看她又沒個正形的紈絝樣,他癟了癟嘴,道:“你不說就罷了,你與殿下那樣,我敢跟你做同僚嗎我?”


    “哪樣呀?”安心明知故問。


    楊修沒好氣地回道:“你都找到這兒來了,你說哪樣。”


    他不答,負氣地走在前頭,把安心帶到他的帳中,然後說:“你且在此暫做休息,我得忙一會,等出發了我派人來叫你。”


    安心聽話地點點頭。


    楊修去了許久,等他回來天都快黑了,他氣喘籲籲地說:“走吧,我帶你去找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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