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出婉拒之意自然也在晏秋意料之中,然心中卻還是難免失落,隻能飲茶掩態。


    “那一戰罷,殿下遭逢兵變,可見其人亦是懷揣著破釜沉舟之心籌謀此事,若非畏殿下甚矣,豈堪如此。”


    廉庚默默聽著,見他杯中茶盡,便又執盞添之。


    “晏君亦知,兵變乃重謀,誤言皇子身故亦非輕責,如此重罪之二於身,其人卻也未逢追究。”廉庚擺下茶盞,又更凝重的瞧住了晏秋,“其人既能於聖前自圓其說,又如何不得深謀布局,以候殿下再入羅網?”


    廉庚所言,直點針血,晏秋聽罷心中亦憂——


    此事早在月舒使者初至朝臨,並將女帝手書交予皇帝之時他便留意過了,當時皇帝得知燕赤王並未戰死且身在月舒時亦是驚愕無比,當時晏秋還想著倘若皇帝能令下糾察此事,則無論太子如何設法脫責,也必露破綻,屆時隻要他和廉庚握準時機,便不愁憑此倒扳太子一局。


    卻誰知使者供上手書之後,皇帝隻將太子詔入宮中詳問了此事,而後便以其攝政疏漏為由,將其判於東宮禁足一月,閉門抄錄國典,而後便再無追究。


    隨後皇帝也隻回應了女帝商船一事,至於燕赤王,隻是遣了元央將其接回國中。


    燕赤王與太子相爭多年,兩人勢同水火仇怨頗深,而去年得知慕辭大破上濟壘壁,更乘勝追擊將摩亞達一路逐入遠海時,太子非但不加以勢壓,反倒於聖前進言其功,更諫言皇帝待慕辭勝戰歸來時務必與之厚賞重賜,其情態之懇切,當真令皇帝惑以為太子寬賢更念手足之誼。


    而待慕辭喪訊傳入京城時,太子更是悲切亂真,不但進言請令太史詳錄其功,又為其祭靈獻祀,更還遣樂府為之成頌以彰其忠勇無雙。


    在那高築的榮功之下,倒顯得他如今的“複生”歸來令人生疑了,加之皇帝對此態度薄淺,且大有維護太子之意,兩皆不利之下慕辭如今於朝中何等被動。


    “若出乎情義,臣自當願為殿下肝腦塗地,然居朝之謀,遠非赤誠能安。”


    “換而言之,當下燕赤王之情形,絕非三五旁臣可佐,殿下若解不得而今敗榮之局,實難再挽大勢。”


    “可若無人相佐,孤立無援之下,殿下如何能解當今之局?”


    “戰報入京之時,大人也知,殿下為勝此氐人灣一戰,乃是破釜沉舟盡損悍狼營八萬人馬,那皆是殿下親培之精銳,而殿下麾下將官亦戰殞所剩無幾,如今歸於國中,無讚歌頌福,甚無人問其所蒙冤難,而謀此邪局之人,卻得於國中大獲其勢,更欲借此再度重傷於殿下,若此情形之下,大人當真不願探之以援?”


    “倘若當真能助殿下,庚必便是涉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辭,然而今之局,臣縱喧聲旗鼓以為殿下助勢又能得以何益?莫說僅臣一人綿薄之力,便是再添重臣以十數齊言上書以為殿下聲冤,又能易當今之局幾何?”


    晏秋默然,蹙著眉頭幾番想開口,卻每回都是話至嘴邊又歎然咽止。


    而廉庚亦是沉然一番長歎,目光轉於窗外,又見那高塔輝頂。


    “倘若隻是太子攬權聚勢,殿下何至於被動若此,而今卻是陛下欲棄無兵之王以安朝野之勢。對於太子,乃至於那東溟總督,陛下皆無問責之意,其意朝何方已昭然若鏡,且言你我手頭又皆無足可撼此大局之實證,若僅憑一腔孤憤呈辭強諫,也隻是以卵擊石,效以飛蛾撲火空作笑談罷了。”


    -


    去拜訪了不過一個時辰,晏秋便回到了王府,入堂匯報時,慕辭隻觀其黯黯神色一眼,便知此去必是未果。


    而他其實早也料想今日晏秋去拜訪廉庚的結果大約也並不會十分理想,故聽罷晏秋歸來所報慕辭也並不覺如何失落,且廉庚所言也確實在理,而今之局又有誰能幫得了他呢?


    將方才與廉庚所談的種種皆回稟罷,晏秋也終於是無措了的愁長一歎,道:“殿下,如今我們當真是孤立無援了。”


    聽罷,慕辭異常心平氣和的斟起杯酒,卻看著杯中清液,又無品飲之意。


    “我已失朝一年將餘,此間盡任之布局,倘若還不能將我一舉封死,那便不是我們所識的太子了。”


    幾許諷謔的笑言罷,慕辭心裏也沉沉壓下了塊巨石,卻也別無他法,隻能慰己歎言道:“廉庚之所言亦無所誤,皇帝既不欲令查此事,我們若還不識趣,便是自尋死路。”


    晏秋歎著點了點頭,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寬撫殿下此刻的心情了。


    他花了整整八年,才好不容易從一無勢皇子一步一步走入朝廷,成為攝政親王,於燕嶺關外蟄居三年方得養成一支能隨自己南征北戰的軍隊,卻此一戰後,好不容易積攢來的一切竟都蕩然無存。


    而後一整日,慕辭都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一遍一遍的細理朝中諸方人脈,卻仍思之無策。


    且他“身死”之後,原本所握兵權自然也被盡數收歸,再加之太子於前力捧尹宵長,如今其人已晉為上將,所掌兵權已是重中之重。


    雖然皇帝還是將悍狼營留屯於燕嶺,其執營之權亦在朔安行台未收,但經氐人灣一戰後,悍狼營精銳無存,乃至他手下強將亦存之無幾。


    如今的他真可謂是窮途末路了……


    “殿下。”


    伺候在內院的老仆敲門入屋,見慕辭正在書案前愁重的揉著眉心,便特意放輕了些腳步,將一封信遞上書桌,“有封信自月舒而來。”


    聽得“月舒”二字,慕辭頗有些驚喜的立馬取來了桌上信件,果真是花非若寄來的。


    信絹方啟,便見其中秀跡款言:雖不過昨日才將你送走,卻才隔夜便已覺心中空落不已,遂秉燭書信,次日一晨便遣人送出,想來待你抵達朝臨時也差不多就該收到信了……


    看著信上熟悉的柔雅字跡,慕辭心下哀然,未自覺的竟感眼眶裏微微濕熱,看著花非若給他寫來的信,能忽生一股委屈。


    意識到自己心念忽軟,慕辭立馬咬住下唇死死將那淚意忍了回去。


    隨後慕辭便將他的信一遍又一遍的反複閱看了許久,卻仍不舍釋手,便端著信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又將其筆墨沾觸的信紙輕覆於麵上,閉起眼來那道雅豔的身影即入腦海,仿佛也能嗅得信紙中猶存一縷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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