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約至三刻,俞惜入殿向女帝呈上了一封襄南侯剛剛才送進安常府的請探書,襄南侯在書中請言欲於明日入宮來探望容胥。


    閱此書時花非若才相應的想起來,宮規所定,非及君位的郎臣一年隻有一次離宮省親的機會,且還需得向女帝請願,得符書方得出宮。


    於是他又刨女帝之憶回想了一番,發現荀安似乎已是將近兩年沒有離宮探過親了。


    這主要也是因為襄南侯去年遠在封地治事,今年年初方回京城,卻又恰逢女帝巡遊遇險,荀安親出宮城外尋女帝,自然也就沒能回得去。


    於是花非若立即批準了此請。


    待俞惜退下後,花非若又將先前襄南侯所呈的關乎商船一事的奏疏翻了出來,重閱了一番。


    襄南侯與昭山侯這兩大留京的徹侯對此事的立場皆與上尊和太尉同,主張直接處死叛匪,再與朝雲朝廷對證此事。


    也正因有這兩大徹侯在議,他才極難力排眾議采用丞相之諫。


    加之他這女帝與荀安有名無實這麽些年,也從沒與他這位親國母在後宮平坐相會過,是故他與襄南侯間不論是姻聯之親還是君臣之誼皆是淡泊且尷尬。


    不過他也知道女帝本尊對與荀安的這樁婚事存有多大的抵觸心理,會這樣抗拒與荀安乃至與之相關的任何人接觸的心情他也很能理解。


    隻是眼下既然換做了他,便不存在這種種曆史遺留問題導致的抵觸心理,便在心裏盤算著,既然襄南侯明日便將入宮來探望荀安,他也正好借此機會與之交流交流。


    卻想及此時,本軀心底深處也因女帝本心的抗拒而翻生了幾許不平,花非若便將手輕輕撫在心口,溫和的安撫著那股逆火。


    隻是演場戲而已,不打緊。


    -


    荀安今晨將人帶進宮城時沒有半點聲張,卻是慕辭擅闖了昭華宮後,不到午後此事便傳遍了宮城。


    而這消息自然也立馬就被報去了舒和宮裏,瑾瑜聽過情況,上殿稟報時上尊正逗著籠中的鳥,聞知此事,不禁嗤然一笑,才緩言道:“不過一介野莽白衣,得入宮城便已是他八輩子修得的福分,竟也敢直接住進昭華宮?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誠然讓他住進昭華宮乃是女帝的意思,但此人竟敢不顧眾人的阻攔直接闖至女帝理事的殿前叫囂,如此目無君威的犯上之罪,若非女帝庇護,當場將他拖出去杖斃都綽綽有餘。


    想著此事,上尊著實是被氣笑了,真是沒想到她這兒子的眼光竟如此低陋,竟看上這樣一個人。


    卻旋即又淺作一歎,轉身離了鳥籠。


    一直侍奉在旁的郎臣立即上前掀起了珠簾,又將上尊小心的扶倚在榻上後,才斂首跪侍在榻旁,奉上了一盞溫茶。


    上尊接來茶盞,輕抿了一口,便拂蓋撥著盞中浮湯碧葉,緩然又道:“不過容胥也著實愚笨,堂堂後宮之首,卻連個白衣都拿不住,還任其闖了女帝宮苑,也就是當今女帝性子溫隨,不與之計較了。”


    瑾瑜在側不敢答言,榻前郎臣亦隻默然接過上尊飲罷遞來的茶盞。


    “聽聞明日襄南侯將入宮省親?”


    “是,今晨才遞了請文,陛下也已批了。”


    上尊冷笑。


    這多年來女帝從未真正涉足過後宮,根本不知倘若一朝攪壞此間平衡將會生出多少亂子來。


    襄南侯的消息也是一向靈通,就算今日暫且不得消息,待明日入宮來也必然得知女帝留了這麽一個身無位份之人在身邊,屆時有了這位不省油的侯君插手,誰知道女帝的後宮會攪成什麽樣。


    想來此事上尊心中也是一陣煩憂,便擰著眉揉了揉太陽穴。


    旁邊的郎臣見上尊色顯煩憂,立馬也在心中暗作計較,試探著道:“那白衣據說是在流波鎮時曾多次搭救陛下於危難之中,陛下心腸素柔,將人善留身旁也是情理之中,可若其人居心叵測,說不定以之為挾……”


    而那郎臣話未說完,即被上尊狠狠一掌摑了過去,霎然間堂下具驚,侍人立即跪了滿地請罪,而那郎臣稀裏糊塗的也噙著淚色跪倒在上尊榻前,“臣郎出言不遜,惹上尊動怒,還請上尊降罪!”


    “你既知在這宮中出言不遜乃為大罪,竟還敢在孤殿前妄議女帝?”


    上尊冷色厲言,更嚇得那郎臣頓首在地,戰栗不已,“臣郎豈敢議言女帝陛下……隻是憂心奸人危害陛下罷了,上尊明鑒!”


    上尊站起身來,居高睨視著匍匐在地的人,一字一言皆冷若寒刃:“後宮孌夫,侍奉尊妻乃為本分,其他關乎女帝之事若加以妄議,便是失職,若更還因爾等胡言,致使女帝名譽有損,便是死罪難恕!”


    斥罷了那郎臣上尊又將目光投於瑾瑜,即令道:“傳令出去,若再令孤聽見任何議論女帝的聲音,宮仆侍者杖斃,郎臣廢位禁於幽庭!”


    “是。”


    令罷,上尊又瞥了跪在自己腳邊的郎臣一眼,“今日念你初犯,孤且不罰你,你回去自行閉門思過。”


    “是……謝上尊……”


    謝過後,旁邊侍人便上前將郎主扶起。


    “臣郎告退……”


    上尊默然頷首。


    待人離至殿外,上尊又轉身坐回榻上,冷令道:“將容胥喊來。”


    -


    次日午時方過,襄南侯府的馬車便自棲梧門駛入,而荀安則是一早便在撫霄門下候著了。


    昨日正午之後,他又因潮餘一事而被上尊喊去舒和宮中訓斥了一頓。


    此事當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過比起潮餘的逾禮之行,上尊更在意的還是宮中的議論,便也對他再三叮囑,事後又布令宮中,嚴禁各宮議論此事,如此倒是也救了他一命。


    他著實不敢想,若是他侯母得知了潮餘的事該會如何……


    他侯母入宮探望他的頻率並不高,但每一回來於荀安而言都是得脫一層皮的劫難,卻也無奈。


    襄南侯荀孚蓁年輕時亦是京中能叫人念叨名號的美人,不過比起侯君的美名,其風流之名卻揚傳更廣。


    荀孚蓁自少年時起府上就沒少過郎侍,居有名分的郎君除正君一房以外,偏房少以十數計,那還是在荀安入侍東宮之前的數。


    見他侯母的車駕停穩,荀安便上前欲攙他母親下車,熟料竟是一年歲瞧來與他相仿的貌美郎君先鑽出了車簾。


    毋需想,這必然又是他侯母新納的郎侍。


    年輕的郎侍代了荀安的勞將他侯母往車裏扶出,而他侯母則仍如以往那般,一見了他便笑著迎過來抓了他的手,“我的好安兒,這都快兩年不見了吧,可想侯母了?”


    “自然想。”


    溫言應著,荀安又往他侯母身後的馬車瞧了瞧,“父親沒來嗎?”


    “你又不是不知,你父親平素裏便不愛出門,近些時日來身子又不好,侯母便沒折騰他來。”


    聞知他父親身子不好,荀安忙問:“父親身體抱恙了?”


    “也沒什麽,就是染了風寒而已。”


    略知了大概,荀安也就不再問了,隻是心下隱隱牽憂著。


    “我與安兒入宮敘話,你便在此候著。”


    “是。”


    吩咐了自己帶來的郎侍,荀孚蓁便由荀安扶上了步攆。


    由人抬在路上時,侯君又替荀安整了整衣裳,便瞧著自己兒子這副俊美無瑕的麵容,又不禁歎道:“我兒這模樣生得當真是美玉無瑕,任是哪個女人見了,不得留看兩眼?”


    卻方讚罷,他母親旋即又一歎轉了調:“可惜了……”


    荀安不敢接話。


    路上所言不過淺聊,待一入了漪容宮門,襄南侯便開門見山了:“我聽聞陛下往流波鎮帶回了個來曆不明的郎君,且聞是被安頓進了西奉園?”


    “是,那人曾從維達匪寇手中解救過陛下……”


    忽聽他侯母直言議起潮餘,荀安心中一陣驚惶,隻簡然答罷一句後便默然垂首,心裏則是惴惴不安。


    好在上尊將這消息封的及時,他侯母的消息還沒靈通到這境地,並不知潮餘今日進宮,便隻是風平浪靜的絮叨:“侯母早便教導過你,求寵之法絕非長久之計,畢竟鮮有君王能如先帝那般深情厚意,更也不是每個郎臣都能如你舅父那般牢取皇心。”


    荀安的舅父便是先帝摯愛一生的皇君,而在此之前,荀氏還曾出過兩任皇君。


    “十年來,女帝從未招幸後宮,今番卻親自將那郎君帶回琢月,更還時常密往西奉園與之相會,女帝之意顯然若此,你身作宮中掌事郎臣,卻空置其多日而無所動?”


    荀安低著頭依然不敢應言,隻乖乖聽著他侯母的訓話。


    “你要知,縱是你舅父當年榮寵無雙,也不得不包容六宮受幸——後宮之道便是如此,你若自己入不得陛下的眼,則應借旁人之勢……”


    “女帝陛下駕到——!”


    襄南侯話至中時忽被堂外這一聲高亢給驚了後辭戛止,荀安則更是直接怔在了原處,一時間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讓他侯母說暈了頭幻聽了。


    久未逢淋甘露的母子二人皆在堂中愣了好一會兒,才連忙迎了出去。


    此時花非若已邁進了宮門,則見荀安一反平日裏謙謙守禮的作風,手忙腳亂的迎到自己麵前,瞧來像是被嚇了個不輕。


    而他母親襄南侯也是差不多的驚駭。


    果然,他這女帝與襄南侯母子間的關係著實不是一般的尷尬。


    花非若一如尋常示以溫笑,“不必多禮。”


    然女帝這溫笑在襄南侯看來卻是如此非同尋常,“謝陛下。”


    荀安惶然未定的收禮起身後又將母親扶起,隨後又俯首向女帝請罪道:“臣郎未知陛下大駕,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花非若亦予之一笑,溫聲道:“非是你不知迎候,是朕來晚了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於我老公是女帝這件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非並收藏關於我老公是女帝這件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