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清晨時分,金縷旭光方入簾隙,花非若又自夢中醒來。


    在夢裏,棺中的女帝安然靜臥,猶如一縷沉睡的幽魂,而他就在棺外看著女帝,波瀾無驚。


    卻在醒來的刹那間,他又成了躺在棺裏的人,心門也就在這驟然間迸生一陣駭跳。


    醒轉來,營帳裏的光景倏忽入眼陌生,卻旋即又漸而熟悉,心跳也因之漸而落緩。


    心跳歸複於平緩後,花非若終於得歸平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雖仍有無數疑竇盤桓心頭,但那三日的恍惚既過,激烈反抗過的心也隻能在暴雨過後變得平靜。


    空躺了良久之後,花非若才漸漸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起先支持著他積極行動的那個念頭死絕之後,在這無可回避的現實麵前他也隻能重新開始思考後計。


    花非若強撐著一把綿軟無力的身子坐了起來,又看著帳裏的景象愣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漫無目的的走到了桌前,又止步,不知接下來該當如何。


    當下辰時,伺候的宮女輕步入帳來,卻被呆站在桌前的女帝嚇了一跳,連忙紛紛伏身行禮。


    “奴婢拜見陛下。”


    花非若怔怔然的垂眼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三個宮女,思緒遲緩的轉了一轉,才啞聲道:“起來吧。”


    宮女們又紛紛起身,領頭的那一人上前來,頷首詢道:“可要伺候陛下梳洗更衣?”


    梳洗更衣……


    女帝默然良久。


    “陛下?”


    花非若回神,又看了宮女們一眼,才低低應道:“好……”


    聞知女帝醒轉,荀安立馬趕來帳中,是時女帝正坐在鏡前,任宮女們梳發盤髻。


    女帝似乎是入神的瞧著鏡中的自己,而絲毫沒有留意他的到來。


    直到荀安已來到近前行禮,花非若才後知後覺的轉眼來瞧了他。


    “起身吧。”


    原本滿為欣喜的荀安,見女帝此狀又不禁擔憂起來,站起身後持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問道:“陛下可是覺哪裏不適?臣郎這便去喚軍醫來?”


    花非若搖了搖頭,“沒事。”


    “昨日軍醫為陛下診脈時,也說陛下醒轉後還該再留意留意,還是喊軍醫來看看吧?”


    然而花非若還是搖了搖頭,些許木訥。


    荀安蹙眉而默。


    “他呢?”


    女帝雖未明問,荀安卻已知她問的是誰,默了片刻,思索著沒立刻答上。


    荀安沒答,花非若又瞧了過去,再次問道:“潮餘呢?”


    雖然現在他仍有些恍惚思緒不大靈活,卻也大概思索能知,昨日潮餘帶他闖出重圍、去至海邊此事在旁人看來必是大有異端。


    “你們沒將他怎樣吧?”


    女帝急問之下,荀安縱是不情願,也隻能老實交代:“回陛下,潮餘眼下在西營,囚於籠中。”


    了然潮餘所在後,花非若低低應了一聲,也略略鬆了口氣——還好沒怎樣。


    正好此時宮女也為他理好了發髻,女帝便起身來,一言不發的出了此帳,由士兵引路去往關押潮餘的地方。


    此時慕辭坐在籠中,倚於一角,百無聊賴的撥弄著掛在自己腕上的鐐銬,心緒沉沉。


    他還是有些擔心昨日大為反常的女帝,也不知他究竟是為邪術所惑,還是另有其他……


    “陛下駕到!”


    忽聞一聲高亢入耳,慕辭驚而抬眼,果然就見女帝遠遠的正朝他走來了。


    幾乎又恍惚了一個早晨,直待看見潮餘時,花非若才覺著自己的心門似乎跳回了些溫度。


    瞧著女帝來到了囚籠前,慕辭也立馬迎了過去,細細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臉色看起來還不錯,則釋然笑了,又謔道:“陛下今日可算有點精神了。”


    在這籠中,潮餘也對他笑得如此明媚,瞧得花非若心下生愧,便微微垂斂了眉頭,歉言道:“難為你又因我受委屈了。”


    看著女帝這一麵楚楚可憐的愧色,慕辭又笑了慰然,心中一塊重石落地,便又在女帝麵前複了他那放肆的玩鬧,就將掛著鐐銬的雙手扶在欄上,又湊近了些,盯住他這雙柔色繾綣的眼,“我知道你會來救我。”


    花非若微微一怔,朱唇微啟了,卻沒講出話來。


    “畢竟可是你說的想去海邊,我才不要命的帶你闖出來的,陛下如此心慈,總不會眼睜睜看我蒙冤吧。”


    見他還有精神與自己調皮,花非若也就寬心了,便一笑,“確是如此。”


    他當時瀕臨崩潰之際,隻想逃離眼前的一切,混混沌沌的說了個海邊,這人還真就不顧兵刃阻攔,把他帶去了。


    還好他還沒徹底恍惚過去,不然豈不是真要叫他蒙冤了。


    “鑰匙呢?”


    女帝抬頭一問,旁邊士兵連忙就提著鑰匙來開門了,卻誰知女帝竟親自從他手中拿過了鑰匙,給潮餘開了門。


    慕辭鑽出籠門,又乖乖將掛著鐐銬的雙手遞上,花非若翻找了兩把鑰匙,便托住他的腕子,給他解開了。


    女帝的手指柔軟如化在春水裏的溫玉,點在他腕間膚薄之處又像是撓人的細羽,搔了他心尖一癢。


    花非若取下鐐銬遞給旁邊,回眼時正好觸及他盯著自己的目光,這一瞬卻驚了慕辭忽而局促的避開了,又掩異態的俯身去拍了拍自己衣上的灰。


    未及日久,遠在琢月的上尊便派了信來催促女帝回朝,言稱女帝離朝已久,不應在外繼續逗留。


    此信既來,饒是花非若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乖乖啟程回京。


    上尊的信來後,荀安便與女帝議定了次日啟程。


    眼看一回朝就將正式麵對有關女帝的一切,花非若好不容易才調整回來的情緒轉眼就又落入了低穀。


    便趁著荀安忙著做回程準備時,花非若又偷偷溜出營外,獨尋一番清靜。


    隔著茫茫海麵,花非若看著遠處那座忽而陌生的流波山,心中萬般無奈,也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


    海浪撲打在腳邊的沙地裏,漫無目的的足跡就沿著海浪的長線緩緩向前。


    早在看見他偷偷出營時,慕辭便悄悄的跟了出來,遠遠隨著他走了一路,也確實沒打擾到他。


    但就這樣一路跟著也無聊,於是慕辭悄悄加快了步伐,趁著海風與浪聲為掩,想欺近前去嚇他一跳。


    慕辭屏息提氣,眼看就將近了,便又小心翼翼的將步子更落輕了些,誰知還是在三五步處,被他回頭瞧見了。


    前功盡棄,慕辭也隻好歎然一笑,坦然走上前去。


    “我都走得這麽小心了,怎麽還是被你發現了?”


    花非若抿然一笑——自然還是聽見了他的動靜。


    潮餘來到身旁,雖說少了分清靜,心情卻莫名的輕鬆了些,大概是因為他是自己在此處,唯一能相對坦誠些麵對的人。


    “陛下終於要回朝了。此番在外曆險如此之多,也乏了吧?”


    這話,慕辭自然也是掂量著他的神色問的。


    然而一提起回朝這事,花非若便隻覺心煩,卻也沒什麽話能說,便應著笑了笑。


    “是啊,出門一趟,天翻地覆……”


    “陛下不想回朝?”


    這話問到了他心坎上,於是花非若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又無奈掩作一笑。


    卻看在慕辭眼裏,他這模樣簡直就像是一隻久不經自由的金絲雀,好不容易得以出籠,便不情願再被囚於禁中。


    瞧之片刻,慕辭也在心中笑歎,他也還真是頭一回見君王竟能如此楚楚可憐。


    與此同時,花非若也在心中暗自慨歎——他何德何能,竟能做一國之君啊!


    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而後兩人又在海邊一塊礁石上坐了許久。


    慕辭撿了一把小石子往海中飛擲,花非若就看著被他投起的水花,放空了思緒的出著神。


    未多會兒,那把小石子也投完了,海麵上不再有小水花綻起,花非若便也回了神,下意識又是一聲長歎。


    旁邊的慕辭聞聲不禁一笑,更也好奇的問道:“陛下怎麽唉聲歎氣的?朝中之事如此不順心?”


    現在就沒什麽事是順心的……


    “你接下來……”


    花非若開口本想問他接下來如何打算,卻是話出一半又想起人家本來就在這待得好好的,該做打算的人是他才對。


    “我接下來,恐怕還得再糊塗一陣子吧。”


    慕辭卻答了他沒問完的話。


    花非若惑然轉眼來瞧他,才又突然想起了他當下失了記憶,不知自己的過往,一時更不禁懊惱的想敲自己的腦袋。


    他這腦子這幾天真是生鏽了!


    “那你接下來還打算繼續留在這嗎?”


    慕辭也看著他,斟酌著該如何回答。


    於花非若而言,他在這裏眼下最親近的人就是潮餘,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是想讓潮餘留在自己身邊的。


    可他們的關係實際也隻是萍水相逢而已……


    或者其實也可以問問?


    “你……”臨開口時,花非若還是躊躇了一番,“你要不要跟我回琢月?”


    慕辭故為詫異的看著他,“陛下想帶我回琢月?”


    他這故演的詫異,又叫花非若局促的收開了目光,才解釋道:“我可以幫你調查你的身世……”


    此言正中慕辭下懷。


    但他還是要斟酌一下,怎麽回應才不會顯得自己賊心太昭然。


    慕辭未語的片刻間,花非若也在思索著該怎麽解釋,才能讓自己悄悄打算讓人家多陪自己一陣子的念頭不那麽明顯。


    畢竟以他當下的情況來說,對於那即將麵對的琢月朝局,他的內心裏自然不可避免的充滿了惶恐不安。


    在這種時候,他著實很需要一個親近些的人在身邊作為心裏支撐……


    “好啊。”


    花非若內心裏的思緒萬千戛然而止,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過去,心想,他竟然真的答應了?


    慕辭見他如此圓瞪了雙眼的神情,忍俊不禁,“你這什麽表情?”


    花非若又連忙收神,鄭重許諾道:“我會幫你調查身世的。”


    畢竟關係還沒那麽熟,這種事也是怪有點不好意思的……


    而看著他的局促,慕辭倒笑了坦然,自己也鬆釋了些。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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