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詢問,就聽身後那人又說:「姑娘可是喜歡這簪子?若是喜歡,那便送你可好?」


    「自然是好。」我心道,有人送東西,不要白不要。


    「那便多謝了。」我轉過身準備去接,甫一抬眸,遠處的瓊花台上已明了一盞碩大無比的燈火珠,伴隨著煙花的綻放,整座瓊花台都變得耀眼通透起來,使我有些睜不開眼。


    白色的月光自夜空灑落鋪陳十裏長安街,兩步開外的那棵海笙樹上也無可抗拒地被抹上了銀白的顏色,海笙花看上去似是更潔白了。


    這未免太亮了些,我不適應,稍稍低下了頭去。


    正當此時,那人似是嘆息了一聲,輕喚道:「海……海笙?」


    2.「海棠血色為美。」


    我猛然抬頭,動作太突然,一時不慎撞上那人低下來的額角。


    那人卻渾然不在意,隻目不錯珠地盯著我看,天爺啊天爺,我這莫不是遇上了登徒子?


    我趕緊後退一步,含笑揶揄道:「公子莫不是眼神不好,認錯了人?」


    這話說完,那人卻沒什麽反應,身後的扶桑便又拽了拽我的衣角,小聲喊了句「殿下殿下」,她沒頭沒尾的一句,我自然是沒太明白。


    神思正飄渺於扶桑和瓊花台之際,卻沒注意到麵前這人忽然抬手,泛著瑩瑩光輝的護腕自我眼前閃過的時候,我下意識閉緊了雙眼,那人毫不客氣地伸手要去探我的肩頸。


    親娘啊親娘,我總算明白了,這才是扶桑所說的人心叵測吧。


    冰涼的手指擦過我頸間的肌膚,那人的雙指已然不客氣地搭到了我的側頸上,一頓,瞬間將我凍上了一凍,如墜冰窖的感覺霎時將我信馬由韁的理智拽了回來。


    扶桑在我身旁抖著嗓子,戰戰兢兢地喚著「殿下殿下」。


    啊是,我可是殿下。


    這麽多年以來我為人和氣又和善,就連太子哥哥家的那小猢猻在我的公主殿裏大殺四方,末了還撒了些金聖水在我的床上我都未曾計較,倒是這會兒,額角的青筋跳得頗為歡快。


    「放肆!」我揮手打掉他架在我頸間的那隻鹹豬手,脫口而出訓斥道。


    多年未曾使出這兩個字,到底是久別重逢,已經有些生疏了,不過沒辦法,誰讓我平日裏和藹可親,更何況又沒人在我腦袋上刨太歲呢?


    扶桑約莫是被我震住了,牽著我外氅的衣角,聲線顫抖,隻知不住地喚著「殿下殿下」。


    我暈了一暈,實在是有種想把這小丫頭丟到一旁河裏的衝動,拿捏氣派最重要的就是六個字:敵不動,我不動。


    你說你一直在這裏喊魂兒似的,叫我如何風雨不動安如山?


    我不動聲色地沉了沉氣,並不打算理她,若想要將氣派拿捏的足夠沉,還要靠最後的幾個字——敵若動,我自巋然不動。


    很顯然,對麵這人似乎也懂這個道理,半天都沒動。


    不過拿腔拿調地做架子這種事兒我是做不來的,最多撐上個一時半刻已然是了不起了,所幸,在我這隻皮球泄氣之前,對麵那人先讓了步。


    那人靜了一瞬,良久,才收回被我打掉的那隻架在空中半晌的手臂,退回去兩步沖我拘了一禮,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我認錯了人,姑娘不要介意,這隻簪子就當是我賠給姑娘的罷,姑娘若是覺得這隻粗製簡陋,那便將我頭上這隻贈予姑娘。」


    遠處瓊花台的煙火已經燃盡了,半人高的燈火珠也已升到了半空,遠遠瞧著似是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明上幾分,熾熱的灼傷感逐漸遠離,我眼裏的不適也稍遜了些,這才在半近不近的距離中看清了那人手裏遞過來的兩隻簪子。


    一隻是殷紅的海棠,一隻是雪白的海笙。


    我剛想去接,可一隻擷金線繡花的團龍卻從那人的袖口直直撞進我的視線裏。


    我眨了眨眼,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阿彌陀佛,不看還好,看過之後我險些沒站穩——這,這這……我都沒敢用龍紋啊。


    紫禁城裏的規矩都大得上了天,上窮碧落下黃泉,除了父皇的衣袖上,沒有哪個逍遙得不耐煩了皇子身上敢在衣袍上繡龍紋,就連太子哥哥都不曾有過。


    這人……這人……這人如若不是得了失心瘋,那便是一心求死了。


    思及此,我原本中燒的怒火瞬間涼了一半,隻得安慰自己何必同一個瘋子計較,更何況還是個一心求死的瘋子。


    「公子客氣。」說罷,我伸手去拿那兩隻橫在那人手心的簪子。


    手指甫一觸碰到冰涼的簪體,我便是一怔,隨後一凜。


    不對,這天下的龍紋並非隻有父皇一人能用,還有一人,那人把持著父皇的朝政,緊握著父皇的兵權,可父皇卻說不出半個不字,那隻可能是……


    我閉了閉眼。


    晏平殿下。


    很好,很好,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瞎貓碰上個死老鼠,得來全不費功夫罷,我正要去尋你,沒想到你卻自己撞了上來。


    扶桑兩眼發直,唇也咬得雪白,不過也有可能是凍的,此刻依舊還不放棄地喚著:「殿下,殿下。」


    啊,是了。


    此刻我才明白,她口中的這句「殿下」到底是何意——我是殿下,晏平也是殿下,一聲殿下或許是在喚我,可兩聲,便是在提醒我。


    我深吸了口氣,將那隻海棠的簪子挑出來,盡量穩著聲線:「公子將自己的簪子收回去罷,我挑這隻海棠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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