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善於審時度勢的人,亦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


    作為甲方,他可以對乙方當眾點錢的表現麵露不愉。


    作為違法者,當突變來臨時,他也可以膝蓋一軟直接跪下。


    買賣器官,是違法的。


    這是常識,他自然知道。


    可知道歸知道,當通過常規途徑求助無門後,隻能鋌而走險。


    人人利己。


    如他所說,他的確有一個女兒,是心愛之人給他生下的孩子。


    愛屋,及烏。


    沒能給母女倆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是他承諾的最後一份虧欠。


    虧欠之後,是成倍的愛護。


    女兒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從小孱弱得像一隻小貓,總是奶聲奶氣地喊他爸爸。


    心愛的女人,貼心的女兒,這是他心目中的家。


    他投注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到這個家裏,不說讓母女倆金尊玉貴地生活著,可也盡了最大的能力為她們擋下生活的磨難。


    但近段時間,女兒的身體越發不適,醫生給出的最後通牒是如果等不來合適的心源,她的生命開始倒數,最多剩三個月。


    正規心源,又哪裏是那麽輕易就能等到的。


    看著背著他暗自抹淚的愛人,看著年幼的女兒學著大人模樣跟他說“其實我一點都不疼,但媽媽老愛偷偷哭,爸爸您幫我哄哄媽媽好不好?”


    家裏的歡聲笑語淡了下來。


    這不是他所願見到的。


    費盡人脈,幾經周折,他終於找到這個門道。


    門道不是幹淨門道,但他已經無暇顧及。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隻需要確定這個門道內是否有他需要的心源。


    答案是:有。


    也是他時運有佳,恰巧匹配上一個各方麵全都符合的鮮活心源。


    是的,鮮活。


    既然走了這條門道,有些話不需要贅述,大家都能做到心中有數。


    心源的來路他不需要知道,更不需要詢問。


    隻要東西是好的,對他來說是有用的,他是能支付得起報酬的,那兩方交易就能進行。


    隻有一點,他疏忽了。


    對這個極為隱蔽的地方太過信任,以至於錯判了對方的安全性。


    闖進來的人是誰?


    無非有以下三種情況。


    一、是白色天堂的敵對勢力,對家,或是仇敵。


    二、是代表光明的官方。


    三、是民間正義之士。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涉及的是地盤劃分、勢力歸屬,與他這個買家沒有多大關係。


    對他來說,把錢給誰不是給,隻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行。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官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現,將人帶走,將地方封鎖,根本不需要如此隱晦地潛入將人處決。


    根據對方不露行蹤這一點來看,他更傾向於第三種情況,正義之士。


    不都說正義之士宅心仁厚嗎?


    那他就動之以情。


    “我有一個女兒,有先天性心髒病。”


    “別的小朋友一出生不是在爸爸的懷裏,就是在媽媽的懷裏,而她,直接被送進保溫箱裏。“


    “一年一年過去,到了入學年齡,她跟普通小孩一樣進了幼兒園。”


    “幼兒園三年期間,一半的時間用來請病假,往返於醫院。”


    “剩下的一半時間除去必要的學習之外,她隻能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看其他同齡的小朋友追追跑跑。”


    “即便是這樣,她也從來沒有埋怨過。”


    “如果未來的生活一直是這樣,我們也能接受,但最近情況惡化了。”


    “醫生說要是三個月內等不到適合的心源,就沒辦法了。”


    “她需要這份心源,求求你們抬抬手,讓我先把它送回去。”


    “等看到她一切平安後,我會回來贖罪的。”


    他言辭懇切地懇求著,可惜並無應答聲。


    見狀,他毅然決然地彎腰磕頭,哐哐哐的,額頭很快出現了紅腫。


    他渾然未覺,隻一個勁地重複著,“求求你們了,給我女兒一條生路吧。”


    生路算不上,光明先被收回。


    一條厚重的黑布條無風而動,有意識有方向有目的地將他的雙目纏繞住,直至眼前一片漆黑,不見一絲光亮。


    棠凝與元霆兩人從角落中走出,不急不慢地踱步至他跟前。


    他的女兒可憐嗎?


    生來帶病,照理說是可憐的。


    但因為可憐,就可以得到理所當然的關照嗎?


    棠凝垂眸將視線落在他身邊那個藍身白蓋的箱子上。


    她想,“她”會給出一個答案。


    蔥白纖長的手自元霆掌心抽出,棠凝麵色平靜地將手搭在轉運箱上。


    半晌後,她收回手,給自己帶了個變聲器,冷漠開口,“心髒的主人不願意,所以你帶不走。”


    萬物皆有靈,這是羅銀月曾說過的話。


    棠凝也相信這一點。


    心髒的主人告訴棠凝,“她”不願意。


    既然“她”已經說了不願意,那麽棠凝會選擇遵照“她”的意願辦事。


    至於為什麽不願意,那就更沒有什麽需要多說的了。


    “她”的屍身,不說是這裏最為殘破的,但也好不到哪去。


    一個鮮活燦爛的人被無端傷害,理由居然是身上器官的“優秀”?!


    對於這些想要買“她”器官的人,不破口大罵已經是極高的個人素質了。


    助人情結?


    抱歉,“她”顧不上。


    元霆與棠凝兩相配合,在表達出心髒主人的意願後,買家被直接劈暈丟去門外,連帶著那箱美鈔。


    其實,除了不願意的意願外,心髒的主人還說了另一個意願。


    “她”說想在沒死透之前回到祖國的懷抱,等到徹底失去生命活力了,願意把自己捐獻給一個醫學院,供醫學研究用。


    “她”說,自己有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男孩,他是那所學校的醫學生,讀研,成績特別好。


    那是“她”的榆木腦袋男孩。


    兩人是校友,本科畢業後,一個選擇繼續深造,一個選擇參加工作,不同的環境差異給兩人的生活增添了太多不確定性。


    雖然他們之間還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但都對對方的心意心知肚明。


    她畢業後開了家私人珠寶工作室,起步階段,工作特別忙,時常在不經意間就忽略了他。


    他也有自己的學業要忙,兩人能湊到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


    相思之情累計疊加。


    那一天,他沒提前告訴她,自己跑到工作室想給她一個驚喜。


    但那時候她正在接待一位顧客,男顧客。


    他誤會了。


    這個清冷慣了的榆木腦袋,就適合待在那個不需要說話的實驗室裏,完全不懂得溝通的方式方法。


    當然她也不聰明。


    被誤會的她認為自己的人品受到了侮辱,賭氣把他趕走。


    氣急了,還放狠話說再也不想見到他。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來到這裏是為采買礦石,工作需要。


    並不是所有被拐賣者都是由於同情心泛濫被騙的。


    “她”是因為落單,因為孤身一人,運氣不好,被心懷歹意的人盯上,跟蹤、迷暈、分揀、體檢、開膛破肚。


    事已至此,“她”隻想糾正那句話。


    “她”沒有不想見到他。


    棠凝問女孩除此之外,還有沒有需要她代為轉達的。


    女孩說有的。


    “請幫我轉告他,三年內,他得替我守寡,算是我沒空喜歡一場。不然,我下輩子就不要那麽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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