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說來聽聽。”洪秀才配合著段銘的演出。


    “皇帝因著捺缽的規矩,在遼國境地四時巡行,自然不能單槍匹馬,總是要帶上一些王公重臣,像剛才說到的韓老國公家的四公子韓德讓就是必須隨侍在皇上身邊的。


    這些王公重臣也不能常年孤身一人,皇上也允許他們帶著家眷隨行。時間一長,人一多,這些家眷們也總少不了個頭疼腦熱,因此皇上又給他們安排了醫官。


    這些醫官雖然不是禦醫,其衣食俸祿卻卻也屬於國帑支出。而且也是常年隨行,因此便也被允許帶家眷。


    據說這次有個姓裴的醫官,因為一些小事和皇後的外甥女起了衝突,被對方一怒之下殺了全家。


    不僅殺了,還將屍體踏成了肉泥。嘖嘖,那叫一個慘啊。”


    話音落處,沒有段銘想象中的熱烈反響,反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每個人都在這個故事中看到了自己。


    段銘講的不僅是裴姓醫官的故事,更是每個普通百姓背後的故事,不分漢人還是契丹人,亦或是其他國家的什麽人。


    每個人都生活在曆史的夾縫中,不論他是權貴還是平民。


    然而在有些時代,生活對普通人格外殘忍,權貴們像是在普通人頭頂逡巡的鷹隼,隨時可能落下。而當他們落下的時候,給普通人帶來的就是滅頂之災。


    普通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幸運。


    “就當那女娘是這裴家的後人吧,她凝聚了裴家全家的運氣。”洪秀才在心中給這次出行定了個結果。


    心下的事情落了定,洪秀才便恢複了平時的雲淡風輕,端起茶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在暖場這件事上,段銘是天賦型選手,隻一個問題便讓場中的氣氛又活躍起來。


    “茂昇兄,剛才你可有些不厚道了。雖說我們六年未見,可是在我心裏你可一直是高山仰止的豐碑,結果您這剛一回來就套我的話。這知道的說您有難言之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心胸狹隘呢。”


    “果然是真兄弟,有不滿當麵講。這事我雖然不得已卻也實為不應該,願意誠心領罰,但求開言兄嘴下留情。”


    在場的一眾書生聞言哈哈一笑,對洪秀才的那點不滿逐漸瓦解潰散了。


    “諸位,我們罰茂昇兄點什麽好呢?”


    “再來三杯,昨天那場茶戲我可是沒看夠呢。”


    “對對對,再來三杯。”


    一圈人對洪秀才昨天的茶戲念念不忘。


    “唉,茂昇兄可不僅僅擅長茶戲,詩文也是一流的。昨天的茶戲已經展現了最高水平,可是詩文還沒有。所以要我說還是罰作詩的好。”


    “沒錯,我等皆認為罰作詩更妙。”


    另一圈人紛紛期待更好的詩作。


    雙方各執己見,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


    頭疼的段銘在人群的縫隙中瞥到彭儉,心生一計:“諸位,我們把這個權力交給我們中年齡最小的敬平吧。”


    “啊,這……”彭儉左右看看,一臉為難,委屈巴巴地道:“開言兄,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完全是在坑我嘛。”


    “敬平啊,看事情不可隻看眼前。開言不僅不是在坑你,反而是在幫你。”


    洪秀才說話的同時,以食指沾水在桌上劃了一個圈,問:“你看到了什麽?”


    彭儉不明白洪秀才的意圖,支吾著不知如何開口。


    “別猶豫,看到什麽就說什麽。”


    “一個圈。”


    “很好,現在呢?”隻見洪秀才剛剛劃出來的水圈,隨著水的流動中間的那部分中空不見了,而變成了一個大一些的水點。


    “一個點?”


    “很好。要記住,時間是一個狡猾的魔術師,如果你不在生活中時時記掛它,它就會呈現給你一幅迷魂的幻象。


    就像現在,這個看似火坑的事件,如果去掉時間的迷障,就會發現這是你人生中的一次機會。”


    “所以,這是一次試煉?”


    “你可以這麽認為,也可以保留開始的認知,選擇權在你。同時你未來的人生和你當下的心情的選擇權也在你。”


    “多謝開言兄。”彭儉以一臉興奮的道謝做了回答,卻轉臉就犯了難:“可是,我應該如何選呢?”


    “把‘應該’換成‘想要’,問問自己‘我想要如何’?”


    “我想要拜您為師。”彭儉脫口而出。


    “咳咳咳……,換,換一個。你現在是在替大家提要求。”


    彭儉認真思索良久,緩緩開口:“我父親本是宋國人,二十多年前被抓到這裏,雖然在這裏遇到了我母親,還有了我,他很愛我們,可是他心裏的遺憾一直存在。


    印象中他從沒有笑過,整日鬱鬱寡歡,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還在死死地望著南國方向。


    所以我想知道,我什麽時候可以大大方方地帶著父親的屍骨,回到他所說的故鄉。”


    日日聚在這清風茶樓的有書生,也有很多不是書生。他們有的高大威猛形容粗獷,有的纖巧細弱唯唯諾諾;有的家財萬貫樂善好施,有的狗苟蠅營勉力維生;有些是遷徙而來,有些是在此出生在此成長的……


    可是不論這些人,看起來如何千差萬別各不相同,他們都被一個永遠不會改變的共同的根魂時刻牽引著。


    彭儉的這番話既沒有文采,也不華麗,甚至被耿直的彭儉表達的怯懦又憨萌,卻感人至深振聾發聵。


    “這個問題,我沒有資格給出答案,也沒有能力給出答案。因為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故鄉。


    有的人的故鄉可能是一個地方,比如益州、蜀州、閔州;有的人的故鄉可能是一種吃食,比如一碗抄手,一鍋靚湯,一扇鍋盔;有的人的故鄉可能是一份妝點,比如一裹錦繡綢緞,一點胭脂,一墜美玉;有的人的故鄉可能是一弦音樂,比如一管笛,一捧笙,一弦琴……


    而住食妝音無論哪一種都是一個符號,其最終都會指向一個事物,那就是一種美滿富足的生活方式。而這是需要我們每一個人發揮自己的天賦,完完整整地把自己活出來才能實現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子維有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貞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貞寧並收藏君子維有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