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幅畫,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在這裏是為我惋惜呢?還是來看我笑話的!”我緩步繞到他身後,將門大敞開來回身與他道:“現在夜深,你過來實在是惹嫌,還請陸公子移駕別處吧!”


    他直直站著沒有回應,我垂眼候了他半晌,忍不住要伸手去拉他:“陸公子,此處你不便久待,還是……”


    卻是指尖剛觸到他的衣擺,他驀地回身過來緊緊攫住我的手腕,那雙似潭的墨眸像黏了蜜糖一般看著我的麵容,我突然便不敢抬頭,隻急急地要往後退去。


    他此時應是醉得厲害,眸光裏竟透出少有的溫柔來:“蘇蘇!”


    我一時間怔怔然抬眼去看他,端詳了半晌也沒說出個究竟來,窗外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被我聽著卻太不真實,就像麵前的這個人,也是如鏡花水月一般顯在我麵前,我不敢去碰,連憂心到極致時歎一口氣都不敢,隻怕這個幻影被吹散了。


    他將我麵上被風拂起的亂發理到了鬢後,我終是咬唇往後退了開去,將門往陸景候那處讓了一讓:“我不知在與人冷淡之後突然又黏膩起來算什麽?隻是你這樣三番兩次地,像在戲耍我一番,又完完全全地不說清你心中所想,我沒有這個精力,也沒有這個閑心來與你頑了!”


    我並不確定他能否聽進我這些話,因他麵上隻是要摧毀所有的溫柔的淺笑,我幾乎都懷疑整個人不是他,隻是一個夢魘入了我的夢境,來完成我許久的心願罷了。


    他靜靜地站著,我伸手將他推了出去,他現在倒也順從,麵無神色地依著我的手一步步地出去了,我看著他腳步一寸寸地離開我屋子,心裏不知是舒緩還是失落。


    他卻是扶住門框時突然回眸來看我道:“明日七夕會……”


    我驀地便嗤地笑起來:“你現在是喝醉了,別到了明日想起來才後悔不迭,你好好醒醒神,我是蘇木雪,不是你的李見微!”


    他被我狠狠一把推出門去,站立不穩的身形在我手下迅疾摔上的門縫裏終於消失得無形,我靠著門愣愣站了一會,窗外月色清輝,灑了滿室,我撫上雙臂,依舊還是如中夜那樣冷。(.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我關好了窗子倒在床上,昏昏然要睡熟時卻是又有人在門外輕叩了幾聲,我額角跳了跳,揚聲叫了句:“又是誰喝醉了來找我!”


    有聲輕笑響起,白術小聲道:“你開門,我有話與你說!”


    我聽了是她,急忙起身去把門拉開道:“姐姐你怎麽還沒睡,都要天亮了!”


    她將門關了,與我輕聲道:“我聽見你這邊的響動猜出是誰來找你了,反正醒了睡不著,便過來看看!”


    我緩緩坐在床沿上愣了一會,白術催促我快說,我歎氣道:“明天是七夕會,白先生那邊可怎麽辦呢?”


    “你先想好你自己的事情,我方才依稀聽見了,那陸景候來找你,是要來約你七夕呢?”


    我被她的話噎得不敢還嘴,隻得道:“他分明是在拿我尋開心,好端端的夫人在身側,他竟是還來找我,可不是醉得不輕!”


    她別有深意一笑:“口是心非!”


    我瞪大了眼準備否認,她卻像隻蝴蝶翩翩而起,邁步出去了。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白術懷有身孕倒還是比我都操勞一些,阿留也太黏她,從起床便一直央著她教著認識藥材講述藥理,似乎當真準備是要與白術學醫術了。


    院子外麵有丫鬟奔來跑去,我聽得她們在說今夜在這府上大開筵席之事,似乎還可以出府去在滄州城外的護城河邊放水燈祈福。


    阿留捏著一片薄荷葉子跑過來:“蘇蘇娘親,我也想放水燈!”


    我好笑道:“人家放水燈是求姻緣去的,你瞎湊什麽熱鬧!”


    “我是為你放的!”他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黑漆漆地看著我,又眯眼一笑:“我希望你能早些和我小舅舅成親就好了,他肯定不會讓你像昨天那樣傷心!”


    “小孩子家的懂什麽?”我將他鼻子一揪,虎下臉佯作生氣道:“說這些話,不成體統!”


    他嘻嘻笑了半天,卻是有婢女進來躬身道:“公子有話,請二位姑娘今日赴晚宴!”


    我怔在原地看向白術,白術把手裏篩藥的簸箕往地上一放,站起身來道:“晚宴還有哪些賓客!”


    “有公子器重的將領,聽郡主說,公子有意要為蘇姑娘擇一良人!”


    我聽了她最後那句話,全身的血都往頭上騰地冒上去:“這是陸景候的原話!”


    那女子見我麵目不善,轉身便要告退,我衝上去欲拉住她,白術卻在我後頭扯住我道:“你別一時氣昏頭了,你看看這傳話的人,分明就是李見微身邊的丫鬟,昨日還見過的,你就忘了!”


    我看著那女子疾步離開的背影默然想了想,揚聲道:“絲兒!”


    那女子果真身形一僵,隨即更是快步往前走了。


    我冷笑道:“李見微之前就是讓她給我下讓人致幻的噬魂香,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我的,卻是她露了馬腳,被我察覺了!”


    我驀地止了話,想起那時陸景候為我解難,還信誓旦旦地與我道:“蘇蘇,以後的每一季花期,我都會伴你左右的!”


    當時隻覺得令人莫名安心的話語在如今聽來是這般的可笑,我閉眼哈哈笑個不休,越笑心裏越發涼意浸透,越到涼時便越是笑不可遏,到最後我渾身顫著縮成一團蜷在白術懷裏,麵上一片冰涼。


    阿留站在旁邊,雙眼紅通通地望著我,白術將他小腦袋撫了撫道:“好孩子,給你蘇蘇娘親拿張帕子來,她也與你一樣沒長大,愛哭鼻子呢?”


    待阿留邁著胖胖的小短腿跑進屋裏去尋帕子時,白術將我肩膀扶起來,將我臉輕拍了幾下:“蘇木雪,你給我長些誌氣,就算那些話不是旁人捏造,是由他親口所出,你也犯不著哭成鬼似的!”


    我不想開口說話,隻想著現在讓我哭個痛快,這次之後,我再不會為陸景候掉一次淚。


    隻是白術看不得我這樣沮喪灰心的樣子,沉聲道:“蘇木雪,你需知曉,就算陸景候現在將你直接送給他麾下將領,你也沒有什麽值得傷心的,你對他的隻有恨,殺父之恨背叛之恨,而不是現在滿懷的委屈失落!”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大喊道:“可是這些並不是像說說而已那樣簡單啊!你也有愛過人的時候,你也有這樣委屈傷懷的時候,我不過是……”


    “我沒有!”她此時杏眼圓瞪來怒目對我低吼道:“白淵離當時以師徒之名拒絕了我,我便與立即與他斷絕了關係,我沒有依戀半點,做人皆是要如此,你若拖泥帶水,便永遠隻能回頭看那些傷到你骨髓的痛,便永遠都看不見你前方那一片如花似錦的景致!”


    阿留正從裏屋出來,見這番情景急忙跑到我身側將我緊緊抱住,可是他小身板隻能剛好夠到我的腰,白術將他一把抱起送到我懷中,言語裏俱是對我的開解:“你還有我,還有阿留,還有那個淮寧臣,你何苦為著一個棄了你的男人整日哭哭啼啼的!”


    阿留笨拙地用手裏的帕子給我拭淚,又在我麵上親了一口,甜聲道:“蘇蘇,以後有阿留對你好,你不要哭,阿留說的話一定是真的……”


    我破涕為笑,也往他麵上狠狠親了一口:“與你說過好多遍,要在蘇蘇兩個字後麵加娘親!”


    白術摸了摸阿留的小手:“待會與你們好好打扮,今日是個重要日子,咱們都得好好過得痛快些!”


    七夕節也是乞巧節,未婚配的女子都會在自己院裏供上自己最得意的女紅之作與花果,以饗七姐,讓其為自己擇一良婿。


    白術與我走出院子時還在悄聲問我:“若是你不想去,咱們就在自個院子裏過七夕得了!”


    我搖搖頭:“我已是完全好了,不用擔心我!”


    她滿臉懷疑地看了我,卻還是閉了嘴,與我一並往府裏的前廳去了。


    陸景候倒沒請多少人,我徐徐看了廳內的賓客,除了李見微與我不認識的一些將領,還有……我瞳孔驀地一縮,是之前與陸景候起內訌差點將我害死的林重恩。


    他此時與身邊侍衛談笑飲酒,似乎沒注意到我,我與白術進去時有不少人紛紛低呼,白術麵不改色地與我看了一眼:“早知道這麽引人注目,我便易容了過來還好些!”


    我咳了一聲:“與李見微坐遠些,我此時不想惹一身臊!”這話我是說的有根據的,自我進來起,陸景候百忙之中狀似無意地瞥了我一眼,隻是這一眼雖是輕淺,卻剛好被李見微瞧見。


    我有些咬牙切齒,感覺這陸景候並不是誠心邀我來赴宴,倒像是來攪稀泥一般的。


    白術緩緩道:“你怕她做什麽?還能吃了你不成!”


    我噎了一噎,自然是不怕她那人,我現在唯一怕的便是,陸景候不分青紅皂白地隻會責怪我,一味地去維護李見微那小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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