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楊東和陳明宏麵前,像碾一隻螞蟻一樣,輕輕鬆鬆抓住陳牧成往外一搡:「滾一邊去。」


    急驟而快,嘭地一下,陳牧成跌砸在牆角,還沒顧上齜牙咧嘴地疼兩聲,楊東終於緩過神來穩固場麵。


    他站起來,狠狠一拍桌子,在自動旋轉桌撞擊出的沉悶聲中拿出了他那可憐的父親威嚴:「行了!都給我收斂點!真是丟人現眼!」


    「喲。」這話無疑於惹火燒身,成功轉移楊蒼的注意力,聽得他樂了兩下,提上敬稱去譏諷:「您還知道丟人呢?」


    大概是楊東不知道怎麽迎刃他的惡意,也沒有足夠高大的形象來教化他這個兒子騎到爹頭上的大不敬。臉黑沉沉地肅著,寂若死灰。


    好半晌,還是陳明宏上前示近乎示弱地拍了拍楊蒼的肩,給楊東那稀碎到盡數沒有的麵子作出縫補:「先吃飯吧,菜要涼了。」


    隨後,他過來把陳牧成扶起來,心有餘悸的在他頭上摸了摸:「沒事吧。」


    「沒事。」太目不暇接了,槍林彈雨和息事寧人都在一瞬間勃然。陳牧成意識回籠過後推開陳明宏,慌不擇路地撒起腳,連連抽紙去擦楊乘泯身上的酒。


    他現在穿得還是陳牧成那會兒給他挑的那身衣服,藍白色的襯衫幹淨亮麗,眼下被沾被染,醃臢得不成樣子。


    陳牧成一隻手專注地捧著他的臉,一隻手一點一點,格外細緻地暈掉他臉上尚有餘跡的紅酒,說:「哥,我給你擦一擦。」


    「不用。」楊乘泯偏了下頭,抽身表意:「我出去洗一下。」


    「我也去。」陳牧成亦步亦趨跟著,他想的是他這和楊乘泯出去了就直接走了,就不回來了。揣著心思走到門口,突然被陳明宏洞徹似的叫住:「過來先把飯吃了。」


    「我不想吃。」


    再次開口,是個嚴肅到不容拒絕的遏令語氣:「過來!」


    這是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陳牧成哦了一聲,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在門外等他的楊乘泯:「我爸讓我去吃飯。」


    「嗯。」楊乘泯瞧出來他什麽意思,上手,整了一下他的衣服,歪歪扭扭的領口扶正,不介意為了和他一塊兒再多呆個幾時,「等會兒再走。」


    不情不願地在陳明宏旁邊坐下,十幾個菜,天上飛的海裏遊的地裏長的都來了,烹飪得色香味俱全,裝盤都瓷美。


    陳牧成沒胃口地挑挑揀揀,到後來楊乘泯還沒進來,蔫巴得腦袋都垂下了。


    注意到一旁吃得暢快自在的罪魁禍首,怒視地盯幾秒,洶洶地問:「你怎麽不還走?!」


    楊蒼眼神都沒給他一個,三個字從鼻子裏哼出來:「走什麽?」


    「又沒人喜歡你,你在這兒幹什麽!」為表真情實感,還憤憤地踢了一腿他的腳,「真招人煩!」


    楊蒼睨他一眼,反問:「你以為你多招人喜歡?」


    「跟你又沒關係!」


    又要拿出那摔盤子砸碗的架勢,楊蒼看多了都懶得搭理他,不講沒用的話,直接答:「這可是洛山最貴的飯店,有便宜不占,我傻逼啊我。」


    一語點醒陳牧成。陳明宏和楊東兩個生意人敘舊也將酒桌文化貫徹到底,陳牧成又興致缺缺,一桌子菜終於上齊動筷的都是楊蒼。就他這餓死鬼轉世的架勢,估計等會兒楊乘泯回來要想吃點什麽,也就剩菜盤子了。


    他這下急了,爭著搶著趕在楊蒼下手前去夾那最後一隻澳洲龍蝦:「你餓死鬼啊!吃這麽多也不怕撐死!」


    見他要,楊蒼收了筷子,問:「你不是不吃?」


    陳牧成說:「我給楊乘泯留的。」


    此話一出,不過一秒,已經安然落入碗中的龍蝦被劫走。楊蒼夾著,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不是。」陳牧成急得站起來,「你不吃也不讓別人吃啊!神經病吧!」


    興許是留意到他又要鬧,陳明宏終於放下酒杯,說他:「坐下。」


    喚服務員進來,再點一份,麵上對陳牧成這些沒規矩的言行舉止極為不滿。


    陳牧成任他數落,一言不發,直至聽到:「你在洛山也待了這麽長時間了,明天跟我一塊回去。」


    輕飄飄的,在陳牧成耳朵裏炸起驚雷。


    「我不。」咬字重上好幾分,更堅決道:「我不回去。」


    「你要還沒處理好跟我媽的事,你就別跟我提這個,我不想回去看見她。」


    不陳述冗餘的細緻末梢,陳明宏打開手機,直直把那張,方方正正,內容清晰明目,灰白得代表一腳踏入無盡之地的精神病院入院證明亮給陳牧成。


    一瞬,陳明宏很快收起來,陳牧成卻呆呆地,空落落到仿佛喪失了什麽身體裏很重要的部分。


    以往陳牧成總是拿精神病院來苛刻陳明宏,直至陳明宏真的把羅清送到精神病院。陳牧成才遲鈍地去思考其中利弊與危害。


    精神病院是不是要每天吃很多藥,是不是要採用一些極端見不得人的手段來矯正,會不會不為人知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陳牧成揚起手臂探進頭髮裏,摸到那個沉寂經年的疤,猙獰得真像一條蜈蚣。


    陳牧成跟楊乘泯說羅清拿針紮他,不讓他吃飯,拿熱水燙他,把他關在外麵,他之所以能將這些說出來,是因為這些他可以消化掉,而消化不掉的,陳牧成隻能暗地獨吞,裝作若無其事。


    陳牧成是很記事的,他的記憶力頑強到像在極端環境下生長的卷柏,很多事隻有陳牧成想不想去記,而不是他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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