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可你的想法,但不代表我認可你方才的舉動。」


    他捏緊了袖口。


    「你想過後果嗎,如果你今日被烈馬踩踏,我如何向你死去的母親交代?」


    裴寂原本溫馴地聆聽著她的教誨。


    但他明顯思緒飄忽起來,麵上淺淡地浮現出一絲恍然、壓著唇角的弧度,而在沈元柔說完這句話後,他怔怔地望著她。


    「是因為……我的母親嗎?」


    他倉促地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有些難過地垂下了頭。


    沈元柔蹙起眉頭:「什麽?」


    她真的覺得自己摸不透這孩子的想法。


    她在朝堂上識人心,可這些到了裴寂麵前,就仿佛失效了。


    裴寂隻覺得心口悶痛,鼻尖酸澀得厲害,但他後知後覺,義母說的是事實——他的確是因著母親與義母的這層關係,才能得沈元柔的照顧。


    但這些時日裏他的心思變了。


    他竟天真的覺得義母對他是有些不一樣的。


    裴寂清楚的知曉,自己會是女娘們夢寐以求的主君。


    拋開沈元柔賦予他的家世背景,他自信自己的容貌,又能將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在父親嚴苛的教育下,他的禮儀更是挑不出錯。


    但沈元柔的話,叫裴寂產生了極大的落差。


    沈元柔關切他,擔憂他,教他騎馬,讓他入宮做伴讀,都是因為她與他母親的這層關係,開始是,現在也是。


    裴寂突然悲傷地意識到,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他無法引起沈元柔的注意。


    有母親這層關係在,在沈元柔的心中,他便一直是孩子,而今日的他,在沈元柔看來是叛逆、倔強、不肯低頭認錯的孩子。


    「你究竟在想什麽,不要讓我猜,裴寂。」


    沈元柔唇角已然沒有了淡笑。


    她很是頭疼地看著裴寂,緩緩揉捏著指根,藉此來平復心緒。


    裴寂沒有當即應聲,沈元柔並不催促,隻凝視著他,在他抬起頭來的一瞬,兩大滴瑩亮的淚珠啪嗒一下,掉落在地。


    裴寂眼尾的那一片肌膚很薄,此刻被眼淚蒸騰得泛紅,鼻尖也是。


    偏生他沒有半分要示弱的模樣,直挺挺地站在她麵前,飛快抹了一把淚。


    羽睫濡濕的粘連在一起,那樣的脆弱、惹人憐愛、卻帶著令她頭疼的倔勁兒,好像她再說一句重話,裴寂就會徹底碎掉。


    正要脫口而出的話就這樣停頓,沈元柔靜默了一息,起身,抬手便將他單薄的肩頭攏住,語氣也低柔下來:「別哭……」


    「都是因為我母親,是嗎?」


    即便喉頭幹澀得不成樣子,裴寂還是艱澀地擠出聲音,問她。


    「因為我母親,您才這樣照顧我,」裴寂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表述,他頭腦紛亂,嗅到她的香氣後更難過了,「從來不是因為我。」


    沈元柔對上他的眼眸,卻並沒有理解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她道:「如果沒有你的母親,我如何會成為你的義母。」


    沈元柔說的是事實。


    如果沒有裴君英,她們兩個根本不會相識。


    「您對我好,一直都是因為母親嗎?」


    裴寂望著她,眼淚撲簌簌的沒有停下的跡象,大有一副今日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模樣。


    「開始是因為母親,後來對我好,也是因為母親嗎?」


    「我不懂你,裴寂,」沈元柔伸出柔軟的指腹,為他擦拭眼淚,卻越擦越多,指腹都被染得濕漉漉的,「你想要一個怎樣的回答。」


    「我以為隻要我足夠優秀……」裴寂低低地抽泣了一下,咬住唇瓣不肯再開口。


    眼淚好多。


    她從沒有見過誰眼淚這樣的多。


    「你足夠優秀,」沈元柔捧著他的臉,認真地道,「起初待你好,因為你是你母親的孩子,現在是因為你是極好的孩子。」


    沈元柔知道,這會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果不其然,她懷中的人眼眸亮了幾分,卻謹慎地問:「您真的這樣認為嗎,還是為了……」


    裴寂咽下後半段話。


    沈元柔會哄他嗎?


    但他沒有將這樣的話問出來,心髒被她給予的情緒撐得飽脹。


    「對,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沈元柔屈指蹭了蹭他濕潤的麵頰,「我們裴寂很能幹,又乖巧懂事,學什麽都很快。」


    那句「我們裴寂」,聽到少年陣陣麵紅。


    沈元柔微笑著看著他:「騎馬學了幾日,便膽子很大的開始見義勇為了。」


    雖然沒有半分責備,但她帶著淡笑的語氣落到裴寂耳中,叫他愈發心虛。


    他矜持地點點頭,像是才覺出不好意思一般:「我又哭了……」


    明明上次說好不哭的,他居然在義母麵前哭成這樣。


    「是啊。」沈元柔意味不明地道。


    裴寂眼尖地捕捉到她有些潮濕的袖口,他的眼淚又滴在了義母的身上。


    她剛剛就是在哄他吧。


    裴寂的確被哄好了。


    「義母不喜歡我哭嗎?」他輕輕問。


    沈元柔沒有說喜歡,也沒有說不喜歡。


    柔軟的錦帕擦幹了他的眼淚,沈元柔道:「下次不可以這麽冒進。」


    但裴寂覺得,沈元柔就是喜歡看他哭的。


    他的出言試探沒有得到正麵的答覆,但裴寂已然為自己的猜想紅了耳尖。<="<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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