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沉靖看著那半盞藥,卻沒有伸手去拿,高公公看他眼中閃過狠厲,知道蕭沉靖應是知道五更寒為何物了。


    高公公看他不接這藥,也不開口催促,他知道蕭沉靖是聰明人,如今這形勢,這藥他是非喝不可的。


    果真,蕭沉靖隻盯了那藥片刻,就端起藥盞,將盞中的五更寒盡數喝了下去。


    “把東西搬過來。”高公公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小太監應了一聲出了院子。


    片刻後,兩個小太監搬來了一張半膝高的書案,又在桌案前放了一隻小凳。另一個小太監在書案上擺開了筆墨紙張和一本佛經。


    高公公吩咐小太監研墨,對蕭沉靖說:“陛下吩咐,要老奴帶一份您親手抄錄的佛經回去。”


    什麽帶一份佛經回去,分明就是要看著他,防止他轉頭將那毒藥嘔出去。


    等一本佛經抄完,那劑毒藥也該全部被吸收,到時候,他就算把膽汁也嘔出來,可能也是無濟於事了。


    蕭沉靖想抬手掀翻這桌案,但他抬頭看向院門,院門外,七八個羽林衛張弓拉箭對著他。


    他知道若他真的掀翻桌案,那些箭會立即射出,即便不會射死他,也會讓他平白多吃些苦頭。


    彼為刀俎我為魚,蕭沉靖在那小凳上坐下,執璧站墨,翻開佛經開始抄錄。


    院中一方木棍搭起的架子上,爬滿了綠綠油油的植物,那些寬大的綠葉之間,開著十幾朵紅的黃的夕顏花。


    蕭沉靖坐在木架旁的書案前抄寫佛經,他坐的端正,提筆抄書時從容的樣子,仿佛他身處的不是囚禁他的破落小院,而是他南靖王府的後花園。


    ————————————


    楚安瀾如今病情好轉,便親自臨朝執政,雖然已親自主持朝政,但他仍讓太子繼續學習執政之事。


    宮中一切步入正軌,謝清依便不再隨時入宮,她得了空閑,便按之前計劃那般,將謝家的生意慢慢轉入京中。


    待楚安瀾處理完之前積壓的奏折,已是半月之後,他得了空閑,忽然便想起了謝清依,不過半月未見,他對謝清啼這個麵容相似的姐姐,竟生出了思念的心緒來。


    他讓人傳謝清依入宮,待謝清依入宮時,楚安瀾已讓人備好了酒菜。


    謝清依知他重傷未愈不能飲酒,待落座之後,盛了一碗清淡的魚湯放在楚安瀾麵前,然後順勢收走了他麵前尚餘半杯的酒水。


    這行為本是犯上之舉,但楚安瀾卻似習慣了一般,他沒有阻止謝清依,而是開始那碗魚湯。


    候在一旁的高公公心道:敢不動聲色的阻攔陛下飲酒,還不被陛下責怪的,恐怕隻有這個曾照看陛下多日,並與謝清啼有血緣關係的人了。


    “這魚湯是摻了藥材熬製的,滋味不錯,清依你也嚐嚐。”


    謝清依尚未動手,高公公便親自為謝清依盛了湯。


    謝清依客氣的對這位專門服侍皇帝的大內監道了聲謝,對楚安瀾說:“陛下,聽說灃城的河段決堤,淹了不少農田,民女想拿出謝家的一部分財產,助皇上解灃城水患。”


    南北兩地戰事吃緊,朝廷撥了大批銀兩供給軍需,國庫儲備的銀錢已有些不足。


    在昨日的朝堂上,有朝臣提出號召貴族大臣捐獻銀兩支援灃城,也有朝臣提出讓商賈捐獻錢糧解朝廷之困,但兩種建議都會牽扯到朝中部分人的利益,是以有人支持有人反對,眾人為此事吵嚷不休,難以達成共識。


    楚安瀾未想到,第一個提出主動為灃城施以援手的,居然是謝清依。


    若非謝清依在京中的一舉一動都在楚安瀾掌控之中,知道她從不與朝中官員來往,楚安瀾幾乎要以為謝清依是從哪位朝臣那裏知道昨日朝堂上爭論的事,才能這般的投他所好。


    楚安瀾道:“清依心係灃城百姓,朕就替他們收下清依這份心意了。”


    謝清依交出謝家的部分家當解皇帝所憂之事,是為了能在皇帝博得再與謝清啼通信的機會,但另一方麵,卻是真心同情那些遭遇水患的難民。


    她聽楚安瀾這樣說,回道:“能為陛下分憂,是臣女的福分。”


    楚安瀾笑了笑,親自給她夾了塊糕點,謝清依姐弟二人口味相似,都喜歡吃這種甜軟的糕點。


    高公公慣會揣摩楚安瀾心意,他發現了謝清依喜愛甜食後,每次謝清依在宮中用膳時,他都會讓禦廚房準備些甜食糕點。


    謝清依看他心情不錯,趁機問及了另一件事:“陛下,自數月前收到清啼的平安信之後,微臣再未收到過謝清啼的任何消息。我心中掛念他,不知他在北境可好?”


    楚安瀾想到數日前魏正則的那封來信,他正在想要不要將謝清啼被俘之事告訴謝清依,便聽外邊有內侍回稟,說有北境傳來的八百裏加急之物。


    楚安瀾讓人將東西呈進來,那是一個以牛皮紙封起的匣子,匣子的封口處燙有魏家的徽章。


    楚安瀾知道這是魏正則送來的東西,他送來的東西,必然和北邊的戰事有關,楚安瀾沒有耽誤,親手撕開封口打開了匣子。


    匣子打開,楚安瀾被匣中物駭的站起身來。


    謝清依坐在楚安瀾對麵,她隻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但看不到匣中物,但她見一向不動聲色的楚安瀾反應如此之大,便知匣中物必然不是什麽吉祥之物。


    她正要想問,卻見楚安瀾啪的一聲合上了匣子。


    楚安瀾將匣子遞給高公公,然後恢複平靜重新入座:“清依,你方才問清啼在北地是否安好,朕前幾日剛收到北境軍報,軍報中說他在北境一切都好,清依不必擔憂。”


    他雖然如此說,但方才他看到北地征戰的魏將軍送來的東西後,神色分明十分震驚。


    謝清依擔心那匣中之物和謝清啼有關,但楚安瀾不打算說,她也隻能壓下擔憂,等以後再尋機探聽弟弟的事情。


    謝清依離開之後,楚安瀾又重新打開了那個匣子。


    匣子中鋪著厚厚一層防腐的藥材,藥材上臥著一團血肉,那血肉上烙有一新一舊兩處字跡,那讓楚安瀾無比熟悉的一處字跡,是一個“蕭”字,而那新烙上去的,卻是“司馬”二字。


    匣中有一封魏正則親筆的書信,信中說北周皇帝司馬扈提出要求,要以漠城鄴城換謝清啼。


    高公公雖看不到信中內容,但卻看到了匣中之物。


    他清楚記得,五年多前,謝清啼被送回京時,身受重傷幾度垂死,宮中太醫日夜不停的醫治了月餘才將他救活。


    謝清啼傷勢穩定後,皇帝讓人找來了可以去疤的藥,說要為他去除這一身疤痕。


    去除傷痕的藥上身極疼,所以用藥前,太醫給謝清啼服用了止疼的曼陀羅散,謝清啼服下藥後漸漸陷入昏睡。


    但即使是服用了大量的曼陀羅散,在敷藥時,仍被痛的醒了過來,他聽到太醫說那些藥的作用,捂著自己手臂上有烙痕的那處,迷迷糊糊說“不能動這裏”。


    皇帝要太醫繼續去除那處烙痕,謝清啼聽到他的聲音,喃喃說著“這烙痕沒有了,我就再烙一次”。


    曼陀羅散的藥性讓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他被藥效催的連話都說不清,但仍是一遍遍重複著“不準動這烙痕”。


    楚安瀾知道謝清啼倔強的性子,縱然心中恨極,但也隻能留下一句“留下那處烙痕”,然後拂袖而去。


    ————————————


    謝清啼在宮中治傷時,高公公曾見過那烙痕。


    雖時隔多年,在匣子打開時,高公公仍是立刻便認出那個烙痕,他知道那是從謝清啼胳膊上削下的血肉。


    他知道北周司馬扈是想以謝清啼為質,同陛下做些交易。


    楚安瀾不言不語盯著匣中物,不知過了多久,楚安瀾將匣子合上遞給高公公:“放入冰窖存著。”


    皇帝是打算暫時擱置此事?


    高公公有些驚訝,但麵上毫不顯露,隻是應下楚安瀾的吩咐:“奴家這就去安置。”


    ————————————


    司馬扈切了謝清啼帶著烙痕的那塊血肉,將那血肉送給魏正則。


    那一刀在謝清啼手臂上落下了可怖的刀傷,刀傷太深,已經過了許多日了,那傷口不僅沒有長好,還有腐爛的征兆。


    醫師隻能割掉腐爛的部分,為割出的傷口重新上藥。


    他看著醫師為謝清啼的傷口換藥,在一旁嘖嘖惋惜道:“美人如玉,本不該落下瑕疵才是,這一刀削的重了,恐怕傷口愈合後,也會留下疤痕。可惜了!”


    謝清啼痛的麵色慘白,他閉著眼睛忍痛。


    司馬扈看他痛到額頭沁汗,責備醫師說:“就沒有什麽止痛的藥嗎?”


    醫師手中動作微頓,恨不得把手中的傷藥糊在司馬扈臉上:宮中有沒有止痛藥,陛下難道你不知道?這是帝國俘虜,您又沒下旨,誰會管他痛不痛,他殺了我北周那麽多驍勇男兒,痛死他才好呢。


    醫師腹誹著司馬扈,但又有些摸不準他的心思,試探著說:“有沒有止痛藥呢?”


    司馬扈用手中折扇狠狠敲在他肩膀上:“我堂堂北周,連一劑止痛藥都拿不出來嗎?快去拿!”


    醫師放下包紮了一半的傷口去拿止痛藥,謝清啼拿過醫師丟下的藥布,自己裹緊流著血的傷口。


    司馬扈看他自己包紮傷口,也不出手相幫,而是在一旁坐下,歎氣道:“大靖的驛馬腳程很慢啊,這已經過去十幾日了,不知道我的東西有沒有送到楚安瀾手中。”


    謝清啼懶得接話,司馬扈又說:“我再等七八日,若到時候收不到回複,我隻能再送點別的過去了。”


    他側頭看著謝清啼:“美人,除了那塊烙痕,你身上還有什麽能讓楚安瀾認得出來?”


    謝清啼心道:那就隻有我的腦袋了。


    司馬扈看他自顧自的包紮傷口,擺明一副不回應他的姿態,司馬扈歎了口氣:“我這句話其實問的不妥。據說美人你是楚安瀾的帳中卿卿,那不論切下你那個部位送給楚安瀾,他都能認出來才是。”


    謝清啼用牙咬著軟布條的一端,手拉著布條另一端,在裹好的傷口處打了一個結,然後躺下閉目休息。


    醫師端著止痛藥過來了,他看裹好傷休息的謝清啼,再看看晃著扇子的司馬扈,小心請示說:“陛下,這藥還用嗎?”


    “你留著解渴吧。”司馬扈說:“退了美人的衣服,讓朕好好看看,美人有沒有生有胎記或美人痣。”


    醫師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他放下止痛藥,按司馬扈吩咐解開了謝清啼衣衫。


    謝清啼克製住反擊的衝動,任醫師去了他的衣衫,司馬扈仔細看了看無所遮蔽的謝清啼,目光在他大腿處停了下來。


    謝清啼的腿上,生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胎記,那胎記小小的,卻是有著模糊的梅花輪廓。


    “這梅花胎記生的真是地方。”司馬扈伸手去碰那處胎記,謝清啼忍無可忍揮出一拳,司馬扈捉住他的手腕,反手將他的手臂扭到脫臼:“美人乖一點,你若再出手,我就斷了你的手筋腳筋,讓你手指都沒法抬。”


    說完對醫師招招手:“過來看看,這是胎記還是淤痕。”


    醫師仔細確認一番,回道:“陛下,這是胎記。”


    司馬扈笑道:“如此甚好,下一次要送給楚安瀾的東西,這便有了。”


    說完打開折扇搖了搖:“給美人穿好衣服,接好手臂。讓人找幾條鏈子過來,把他的手腳鎖在床腳上,免得他不乖,再出手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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