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分得清誰呢?究竟那句是玩笑話,又有哪句是發自真心,他說完,憐枝忽然沉默,於是陸景策聲音也愈來愈低,沈憐枝翻了個身,因為他的眼眶紅了——盡管他知道陸景策看不見,可他就是想掩藏起那份脆弱來。


    他也不是沒聽出陸景策方才那句,自嘲一般的話中的苦澀,沈憐枝大張著眼睛,卻因為屋裏太暗而什麽也看不清,黑暗中唯一鮮明的是身邊陸景策的體溫。


    表哥的額頭靠著他的背,暖意源源不斷地自他們二人觸碰的那一小處傳來。


    「別離哥哥那麽遠,好嗎?憐枝。」


    「……」


    「拜託了。」


    沈憐枝嘆口氣,認命般的轉過身來,他抱了下陸景策,兩個人互相依偎著,沒多久憐枝想鬆開他,卻聽陸景策又開口了,「別……」


    「多抱一會吧。」陸景策說,「就一會兒……要不了多久的。」


    沈憐枝忽然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鼻間又是一酸,陸景策頭痛欲裂,又看不見——失明的恐懼與痛苦,他是親身體會過的,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真是讓人覺得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折磨,更惘論陸景策的頭疼發作起來時真是要人命的。


    他知道那滋味不好受,陸景策這樣黏著他,也是在尋找一份慰藉,且表哥是真覺得自己沒幾日好活了……他能露出這樣,堪稱可憐哀求的姿態,憐枝如何能不動容。


    是以他沒有放手,且逐漸地向上,抱住了陸景策的頭,憐枝垂首,在陸景策的頭頂心上吻了吻,極其輕微的動作,可他懷中的陸景策身軀卻驀然僵住。


    似乎是因為驚訝,可憐枝又能明顯地感受到他的心在怦亂地跳。


    他是理應被照拂關愛的弟弟,卻用這樣一種安撫的吻去安慰他受傷的,曾經……或許現在也無比依賴的景策哥哥,固有的身份忽然扭轉,沈憐枝搖身一變成為了更強大的,更被需要的那一個。


    「還疼麽?」沈憐枝問他。


    陸景策抿了抿唇,頭腦罕見的一片空白,過了好久,久到憐枝原以為他不會再開口回話,已然昏過去時,陸景策又開口了,「嗯。」


    其實那股痛勁早就過去了,那點隱隱的痛盡管磨人,看不見盡管叫人心煩意亂,可陸景策也不是不能咬牙忍下來,隻是沈憐枝那個輕飄飄的吻似乎使他渾身的骨頭都變得很柔軟,於是那點疼痛,都不能再忍了。


    憐枝抬手,力道適中地替陸景策按起頭來,那是從太醫那兒學來的手法,有時陸景策頭痛難忍了,他便出手替陸景策按一按。


    憐枝聽著陸景策逐漸變得輕緩的呼吸聲,心也變得很平靜,陸景策低著頭,任他擺弄,好像睡著了——這個姿勢讓他看起來像在朝憐枝服軟。


    他不會明說,可陸景策的後悔,他的不舍,似乎能從很多地方看出來,陸景策原先是想趁著憐枝心軟再與他親近親近,可沈憐枝的手法實在精妙,竟然不知何時犯了困,上下眼皮一閉,入了淺眠。


    他睡熟了,是以沈憐枝不由自主放輕呼吸,躡手躡腳地下了榻,提著藥箱的太醫已在外頭等候多時,朝著憐枝行禮後,輕聲進了殿。


    殿內點了安神香,太醫院院正小心地挽起陸景策的衣袖為他紮針,又在頭頂百會穴,神庭穴等穴位處為陸景策紮針,眼見著那熟睡的男人又被紮成一隻刺蝟,憐枝既心酸又好笑。


    盡管點了香,如無甚大動靜陸景策應當醒不來,可頭頂上紮了針後,那男人還是輕輕皺起眉來,憐枝也不做別的,隻是坐在一邊,定定地注視著他。


    瘦了,臉色蒼白,的確是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憐樣,可那男人還是俊美的,一如沈憐枝曾經極愛他時那樣。


    太醫走勢,沈憐枝又問他:「殿下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這……」太醫院院正語塞,「微臣一定盡力而為。」


    沈憐枝閉上眼,嘆了口氣,揮揮手讓他去了,而後又轉身回了殿內。


    他覺得心髒悶痛,迷茫又很疲憊,這個時候,憐枝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了斯欽巴日。


    他心想那個時候,斯欽巴日是否也像他這樣,卻還要緊緊地抱著他,一聲聲地說別怕。


    憐枝又很想斯欽巴日了。


    陸景策,斯欽巴日。


    誰都刻骨銘心,舍掉任何一個,都像被剃去了一半的骨肉。


    斯欽巴日現在在哪兒呢?憐枝想,回了草原?


    或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了,憐枝緊接著暗忖道。


    這時候的沈憐枝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一月後的某一個雨夜。


    他又在周宮中見到了斯欽巴日。


    第103章 寒蟬淒


    斯欽巴日總是出現在極其意外的地方——譬如周宮的太液池中,譬如椒房殿的簷上,又或者……


    「餵……」斯欽巴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見到我就這麽吃驚!」


    或者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太和殿的門外。


    「……」沈憐枝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敢確認麵前的人真是斯欽巴日,他左顧右盼一番——還好夜深,守夜的宮人被他遣去打水了,外頭黑漆漆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沈憐枝心一橫,將外頭裹得嚴嚴實實、隻剩一張臉露出來的,整個人風塵僕僕的斯欽巴日拽到主殿內來,他頭也不回地抓著斯欽巴日的手腕繞到後頭的偏殿內,猛力將人往裏一推。


    好些日子不見,他對斯欽巴日所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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