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靜園在雨夜中亂了起來。


    大夫人今日去街上接郎君,奈何天公不作美將兩人的傘吹跑了,無奈隻能淋雨跑回來。


    雖說後來泡了熱水澡又喝下熱湯,初時看著沒什麽,還去前院兒吃了飯,回屋後沒多久,天擦黑時就病倒了。


    這一病,可真是如山倒。


    昏過去許久不說,身上發熱發到燙人,甚至連意識都一直不清晰。


    下人們對冷窈妲印象都不錯,特別是今兒那傳話小廝有一張巧嘴,在不久前和其他人將冷窈妲的好說了個遍,讓少女在下人堆兒裏有很大名望。


    她這一病,下人們都真心實意地替她擔憂。


    路之遊一直坐在床榻前,隱約有些紅了眼。


    他是被嚇的。


    府醫剛給少女檢查過,說是近期脾胃虛寒體質下降,如今突然濕寒入侵內外相衝,才如此嚴重。


    冷窈妲小臉燒得通紅,嘴唇蒼白起皮,迎珠心疼得直用帕子沾濕了水給她一點點擦拭。


    抱玉躲在角落裏偷偷哭紅了眼睛。


    她不敢發出聲音,更不敢讓別人看見,怕說不吉利。


    路之遊握住冷窈妲滾熱的手,看著她因病重而頹敗淒婉的麵頰。


    他如今不覺得美了,他隻覺心疼。


    之前看到窈窈生病虛弱,甚至還感覺她那時的樣子好美,還想再看看。


    可能是老天無意中成全了自己,但他不想要了。


    若是可以換個願望,他希望能馬上讓少女好起來。


    青年將頭低垂,額頭抵在少女的手背,溫度有些灼燒了他。


    府醫配好了藥讓人抓好快快去熬,轉頭瞧見這一幕,想了想上前勸慰道:“大公子,此風寒之症來勢洶洶,恐會將近身之人傳染了去,您要自當小心啊!”


    剛踏進門的張思蓮憂心忡忡趕來,恰巧聽見這席話,揮揮手讓府醫和其他人先退下。


    “之遊。”


    聽見她的聲音,青年抬起頭:“母親。”


    看他一直緊挨著床上的少女,張思蓮雖然擔心冷窈妲,卻也更怕兒子被傳染。


    “之遊你先下去,這裏有府醫和這麽多下人在呢。窈窈隻是淋雨受凍染了風寒,喝下兩副湯藥就會痊愈的,你若是途中不小心也染上不就得不償失了?”


    看青年不為所動,張思蓮隻能接著道:“再說了,若是現在你也染上風寒,到時候可就不能再守著她了,隻能各自分在兩屋中等待好轉。”


    路之遊這才動一下,慢慢在床前起了身。


    張思蓮遞給青平一個眼神,少年立馬會意上前將自己主子帶離此處。


    女人向前一步,心疼地歎息一聲,但終歸是沒有更近一些去探探少女的額頭,坐在一旁凳子上看了看屋中。


    “去把遠些的窗子打開一扇,透透氣應當可以舒服些。”


    迎珠聞言立馬走過去開了半扇窗戶,抱玉接過手帕替換迎珠在冷窈妲身上降溫。


    春花走到張思蓮身旁,低聲問道:“主母,丞相大人方才派人來問,大夫人生病之事可要告訴護國府那頭?”


    路煊來問,想來是並不想在此時告知,隻不過這話不能從他嘴裏說出,隻能借著自己的口了。


    張思蓮顰眉,隨後無奈道:“那就明日再說吧,不管大夫人病情如何,也總得讓那頭知道。”


    春花聽後領命退下:“是。”


    張思蓮坐了會兒,心中雖憐惜,但奈何屋中憋悶,好似將她的心都攥住了似的。


    起身後,張思蓮一扭頭看見站在門口未曾離開的青年。


    路之遊眼睛一直看向冷窈妲,仿佛除了她再也裝不下其他。


    女人張張嘴欲說些什麽,最後想了想還是沒出聲,吩咐眾人一定要好好照顧冷窈妲,然後就離開了。


    外頭天黑沉沉的,但已經不再下雨,一片雨後潮濕清涼的味道。


    若是冷窈妲現在醒著,肯定會多穿上一件衣服,跑到門外拿著小杌坐在台階下看星星。


    路之遊也很疑惑,為什麽少女會這麽喜歡看星星。


    青年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好奇問過一次,那時候她回答說:“因為星星很漂亮,而且世界上有很多‘種星星的人’。所以我們其實也屬於天空,屬於大海,屬於萬物,早晚有一日會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


    路之遊從沒聽過這樣的話,他不由得微微睜大雙眼,從那時便想探尋少女身上更多的秘密。


    貌似,冷窈妲非常熱愛自由,隻不過被無奈困於這一方天地。


    他忽然有點失措,閉上眼想到,萬一、萬一有一天,窈窈想離開這裏怎麽辦?


    離開自己的身邊,那自己該怎麽辦?


    路之遊甚至來不及細想自己為什麽會忍受不了少女離開,隻是一味地逃避這個問題。


    最後青年像是待不下去,推開門快步走出去。


    而出了房門還沒走幾步,他就看到院門前站著的人。


    路時休隻能在這裏默默等候、看著,心如刀絞卻無可奈何。


    路之遊瞧見弟弟,泛白的唇色恢複些血色,神態也轉為尋常。


    “阿休,你在此處多久了?”


    “回大哥,剛到不久。”


    路之遊看著他被打濕的鞋麵沒出聲。


    若不是站了很久,怎可能鞋麵都會被細雨打濕?


    想來剛剛青書才把傘給拿回朔園吧,故而弟弟身上並未淋雨。


    “好,夜色深深露氣很重,阿休還是要早些回去休息。”


    路時休頷首,看似平靜道:“好,多謝大哥關心。”


    兩人都很默契沒有提起冷窈妲。


    路時休離開後,路之遊在原地沉默良久。


    “大公子,您原來在這兒呢,大夫人的藥熬好了。”


    青平剛說完,路之遊馬上轉身回了屋中。


    下人把熬好的藥端來,但冷窈妲燒得迷迷糊糊牙關緊閉,就算是喂下一勺,也全都吐了出來。


    青年走上前,將迎珠手中的藥接過:“我來,你們先下去。”


    聞言幾個下人各自看了看,沒有多問行了個禮走出房間,連迎珠抱玉也不例外,走前輕輕關上房門。


    看少女即便昏迷著也不願喝藥,他將這漆黑的藥汁喝下一口,果然苦的令人發酸。


    路之遊麵不改色,在口中含著一些藥,伏下身子吻在少女幹裂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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