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對張村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參觀各個工坊的過程中,張蒼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活力。按理說這些工坊的技術和寺工乃至全天下的工坊之間相差並不大。但是工坊運作的邏輯、技術改良的思路和工坊的管理,和寺工乃至商行的工坊都天差地別。


    “因為這裏的工人可以算是給自己工作。”扶蘇解釋說。


    在張村,工人並不是如奴隸一樣被驅使工作,他們每工作一天,都有一份收入,這收入和付出的體力相比,在整個大秦也都算是優渥的。工人的安全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在每個工坊工作的工人都佩戴著柳條編製的盔形帽,鐵作坊的工匠還要穿上羊皮外衣、帶上皮質手套以避免燒燙傷。工人一日三餐,中午都有充裕的休息時間,所以這些工人的精氣神和大秦的普通工匠都完全不同。


    工坊的收入,除了原料成本、上繳朝廷的稅金、支付工人的薪水,所有盈餘都要進行分紅,而所有正式工人也都有一筆不大不小的股份。雖然大股東是投資者和管理者,但是每個工人都能從工坊的利潤中有所收益,所以工人們對如何節約成本、降低損耗、提高質量和實現更好的銷售都非常關心。


    扶蘇解釋了工坊和張村運作的內在邏輯。


    “解決了如何分配利益,小到工坊,大到整個天下,就很容易管理了。”張蒼歎息說。


    “什麽意思?”扶蘇對張蒼的感歎不解。


    “說個大不敬的話,就拿泗水郡陳勝吳廣叛亂來說,陳勝宣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其實和你們工坊的道理差不多。”


    扶蘇認真的聽著。


    “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隻有世襲的王族才能成為王,隻有工坊的所有者才能擁有和分配工坊的利益。但是陳勝問——這樣就是合理的嗎?”


    扶蘇的眼睛亮了。


    “當初商鞅推動變法,設立斬首軍功製度,為什麽在那個時代受到那麽多的非議?”張蒼問。


    “因為這種製度殘忍野蠻。”公孫尼子說。


    “比這個野蠻的多了去了!”張蒼一聲嗤笑,“在古代,所有官爵都是世襲的。國王的兒子才能當國王、大夫的兒子才能當大夫、將軍的兒子才能當將軍。但是這些家族的子女到底有沒有那個才能當國王、大夫和將軍?”


    蒙恬對這個話題也很感興趣,伸過大腦袋來傾聽。


    “商君他製定斬首軍功製度,讓普通軍卒都能分享戰功,而沒有戰功的貴族不能襲爵。這就讓大秦軍人人人作戰爭先。這些兵卒,是為了大秦去搏命嗎?當然不是,他們是為了自己的爵祿搏命。”


    “說到底,大秦的百姓、大秦的軍人和齊國楚國的百姓軍人有什麽根本的不同?不過是敢拚命罷了。但若是這戰爭和自己沒關係,每個人的天性都是保全自己的生命,那誰會賣力氣去給你攻城略地?”張蒼歎息一聲。


    連公孫尼子也陷入了思索。


    “兵法說‘上下同欲者勝’,那麽這個上下指的是誰?”張蒼問。


    “如果我讀的兵法沒錯的話,這個上下指的是國王和將軍。”蒙恬插話進來。


    “是啊,孫武子說的上下同欲,指的是國王和將軍的目標一致。但如果士兵的目標也和國王將軍一致呢?”張蒼道。


    幾個人都靜默不語。


    “如果一國之人,人人上下同欲,那這個國家就天下無敵。”張蒼總結。


    “師兄你的學術又有進步啊!”公孫尼子歎息說。


    “所以商君的方法了不起。張村的方法了不起。”張蒼感歎。


    跟在後麵沒有介入這種政治討論的趙杏兒插話進來:“張村可不能和商君相比。”


    “有什麽不能相比的?”張蒼反問,“道理都是一個道理,如果人人把這個工坊當成是自己的,那麽必然人人努力,不需鞭策也自然認真工作。”張蒼指著一個正在整理場地的工人——“你看他做完夥計,自然會把現場收拾幹淨,把工件按順序擺放整齊!這是誰教的嗎?”


    “呃……這個倒是確實有製度。如果不清理好現場,會扣發獎金的……”趙杏兒捂嘴笑。


    張蒼啞然,片刻後又說:“道理是一樣的,用利益來約束他們,就是比用皮鞭來管束更有效。”


    “難道在別的地方,讓工人幹活是用皮鞭的嗎?”趙杏兒撲閃著大眼睛。


    “不然那些修築阿旁宮的刑徒為什麽要逃跑?不然為什麽陳勝吳廣要造反?”張蒼覺得趙杏兒傻的可愛,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扶蘇陷入了沉思。


    “張村的管理者在考慮的是怎麽分配這些利潤,而不是把這些利潤都拿到自己手裏。這才讓張村的生意越做越旺。朝中那些人想的是如何把權力抓到自己手裏,而不是和別人分享,結果搞得一團糟!”張蒼又歎氣了,朝中那些人指的是誰,不需要點名,每個人都有答案。扶蘇蒙恬都是這種爭奪權力的受害者。


    “而且你們把數算之道用在了這麽多事兒上,我剛剛看到那個弩槍,你們在射遠的時候也計算了射角、重力和距離的關係,你們找到公式了?”張蒼問。這個話題,蒙恬和扶蘇就都不能答。


    “並沒有這個公式,我們隻是反複試驗,掌握了很多數據,最後估算出一個結果。”說到數算,趙杏兒就插得上話了。


    “我曾經和寺工丞歐冶子淵先生、張誠一起研究圓錐曲線,其中有一種叫做拋物線,和投擲的情況很相似,我和歐冶子淵先生反複推演,已經得到了拋物曲線的計算方法,隻要知道射角和初始速度,就能知道這拋物最後落在多遠的位置上。”張蒼捋須微笑。


    “這麽神奇嗎?”蒙恬問。


    “求先生傳授。”趙杏兒更是直接要答案。


    “傳授是一定要傳授的,但是這之前,還有很多課程做準備。大學的事情我聽公孫講過了,我這幾天也反複在想。既然張誠和公孫都認為數算可以單獨開設一個學科,那我就勉為其難來擔任這個數算課程的負責,但是我年紀大了,一人的精力有限,要在學生中找幾個聰明的,來做助手。”


    幾人點點頭,張蒼這個要求是合理的。


    “需要什麽樣的人?”公孫尼子問。


    “要擅長數算的人……我來出題,做出題的人,我來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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