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風,明月高懸。


    寒光從天空潑灑下來,為這寒夜更添了幾分寒意。


    白,一片白,籠罩一切。


    靜,很安靜,天地,內外,到處都很安靜。


    突然,嘈雜聲起,接著聲音越來越大。


    鏗鏘,哢哢,嚓嚓,人叫馬嘶。


    大地猶如投入一點涼水的滾油,頓時沸騰了起來。


    接著,滾滾的馬蹄聲踏破黑夜。


    先是淒厲的慘叫,接著是絕望的痛罵,然後是驚恐的哀嚎。


    最後,隻剩下零星的聲音。有哭泣,有嘶吼,有不甘,而後慢慢消失。


    天地又恢複平靜。


    崇禎十七年中秋,夜。


    原大明洛口守備,莒南大族莊氏族長莊鼐,安東衛指揮使王名世,武庠生曹乾元聚集兩萬餘眾夜襲臨沂城外清軍。


    因叛徒出賣,夜襲失敗。


    王名世戰死,莊鼐因傷被俘,曹乾元在被圍之後自刎而死。


    兩萬大軍逃出者不到兩千,餘者或被殺,或被俘。


    熱烈的朝陽升起,金光遍灑大地,照著遍地的死屍和鮮血。


    紅的讓人感覺到刺眼。


    朱由哲站在城頭,遙望遠方,一言不發。


    涼風吹動他有些淩亂的頭發,發根處帶斑白著似乎多了一些。


    在他旁邊,一個淡淡的虛影飄在半空,神色悲涼,雙目緊閉,整個身體似乎都在顫抖。


    長刀高高舉起,一顆顆人頭落下,落入沂水之中,接著身子也被後麵的劊子手踢入水中。


    渾濁的水,紅色的血,溶在了一起。


    最後推過去的有十數人。


    最前方是一個老人,他年過六十,須發皆白,因為受刑而渾身是傷,衣服上滿是鞭子抽過之後的殘破,露出裏麵布滿傷痕的皮膚。


    他就是莊鼐,也是組織起這支抗清大軍的領袖。


    看到莊鼐,阿濟格不打算讓他那麽快死,而想狠狠的折磨他一番。


    莊鼐先是被架在一根柱子上,接著兩杆長槍同時刺出,避開要害,深深插入他身體之內。


    鮮血順著柱子流下,黑色的表麵頓時變成了暗紅色。


    莊鼐悶哼一聲,頭顱微抬,雙目緊閉著,整張臉扭曲在了一起,但他緊咬牙關,沒有發出一聲。


    長刀再次揮動,五顆人頭飛了出去,那是五個莊氏族人。


    接著是莊鼐的兩個弟弟,三個侄子,還有他的兩個兒子。


    無頭的屍體倒在地上,脖頸處不斷湧出鮮血。


    阿濟格看著這一切,宛如剛看了一場大戲,站起來,朝向不遠處觀看行刑的人群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敢反抗我大清的下場。跟著本王,有肉吃,有錢拿,有女人玩。敢反抗本王,這就是下場。”


    “願為大王效力!”


    “願為大王效力!”


    ……


    這些都是新近投靠清軍的漢卒,早已被剛才的行刑嚇破了膽,此刻紛紛大聲表忠心。


    好像聲音小了就不能表達自己心意似的。


    阿濟格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賀九江!”


    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連忙走了出來,跪倒在地,“奴才在!”


    阿濟格雙眼頓時亮了。因為他發現韓九江竟然主動剃了發,腦袋後麵留著長長的鞭子。“你很好,昨夜率部攔住敵軍,立下大功。本王現在封你為千總,……,不,封你為參將,新歸順我軍的所有漢卒都由你統領。”


    韓九江喜上眉梢,不住磕頭,“謝主子,謝主子。奴才今後就是死也要為您死。”


    阿濟格對韓九江的表態十分滿意,揮手讓他起來,“去營中挑選二百女子,讓你手下的兄弟好好快活快活。”


    說完,阿濟格麵向其他人,“本王的規矩很簡單。有功,賞。有過,殺。你們都給本王記好了。”


    然後,阿濟格轉頭看向莊鼐,後者還是緊咬牙關,一口不說。“這老東西,就讓他流幹血死吧!”


    眾人散去,莊鼐疼的昏死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又醒了過來,抬頭看去,發現太陽已升至半空。


    此刻身體已經沒有疼痛,隻感到身體有點冷。他艱難的轉過頭,看向城頭,一麵紅色的大纛立在城頭。雖然看不清,但他知道上麵繡著五爪的金龍。


    而旗下立著一人,看不清穿著,更看不清長相。


    但有人說,那是大明天子。自清軍圍城之後,他就沒有下過城。


    莊鼐“嘿”的一笑,“天子都敢親自臨陣,我漢家江山斷不會落入異族之手。”又好似有無窮的遺憾,“可惜了,不能親自拜見天子。”


    頭顱緩緩垂下,再也沒有抬起。


    那一天,朱由哲在城頭站了好久。所有將士都看著他,心中帶著忐忑和不安。


    昨夜,他是有機會的。


    當莊鼐他們突襲清軍大營時,他完全可以派出一部人馬出城配合他們。


    雖然挽救不了敗局,但完全可以救出一些人。


    但朱由哲沒有,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偷襲失敗,被清軍鐵騎碾壓。看著清軍殺了所有俘虜,又看著莊鼐被虐殺在沂水河畔。


    而唯一的理由就是,清軍可能會趁機奪城。


    這或許沒錯,但朱由哲心中知道這並非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他怕了,怕城破,怕死,害怕失去一切。


    想到這些,朱由哲就感覺到透骨的寒意。


    曾幾何時,他感覺自己有先知優勢,覺得自己可以扭轉乾坤,重塑大明。


    他也做了很多事,而且在有些方麵表現的十分成功。


    這些小成功造就了他的太自大,徹底飄了,感覺如果籌劃得當,自己無論是對李自成,還是多爾袞,自己都是有一戰之力的。


    但事實上,到現在,他連阿濟格的六千騎兵都沒有拿下,反而被他徹底圍在了臨沂城中。


    他最初想的是把阿濟格引到臨沂,憑城固守,然後利用外圍的優勢兵力截斷其糧道,等到其缺糧引發軍中內亂再行反擊,徹底吃掉阿濟格。


    但事實是從開始到現在,阿濟格的糧草從來沒有完全斷絕過。


    楊禦華,馬科等人的騷擾確實打擊了清軍的糧道,但他們手下兵卒的戰力和清軍完全沒法比。


    隻要清軍有足夠的兵力,便可越過長長的山道,把糧草運抵臨沂城下。路上可能有很大折損,但運來的也能滿足阿濟格軍中日常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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