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齊百年邦交,向來和睦相處,昔年東西共尊,號令天下,今日又再度聯姻,使得兩國友情攀升到全新高度。”


    “我便用這杯酒,敬齊王,敬後相,敬諸公,以及秦齊兩國所有的百姓,願兩國友誼與世長存。”


    成蟜聽完齊使的話,心裏麵多多少少是有些後悔的,他舉起酒杯,那些個人精,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他隻是想穩住齊國,不讓齊國參與到秦滅五國之中,順便與秦國保持友好,在秦國作戰的時候,賣給秦國一些用得上的軍需物資。


    沒想到的是,還沒有從齊國得到任何好處,齊國就謀劃著,讓秦國替他們出兵了。


    出兵,也不是不能出。


    但絕不能在這場宴會上答應。


    “敬公子。”


    場中的氣氛,一度變得十分尷尬,還是齊王建看得開,神情無二與成蟜遠遠地碰了杯酒。


    有了齊王建的帶頭,那些還在斟酌躊躇的官員,紛紛上前與成蟜敬酒。


    一輪下來,歌舞繼續,酒肉正歡。


    成蟜醉醺醺地趴在王賁的肩膀上,手裏拎著個酒杯,還在慢慢地往外滴著酒珠。


    “楚國攻齊,什麽時候的事,沒有聽說過啊。”


    王賁單膝跪在地上,左手托著壓在身上的成蟜,右手拄著成蟜的佩劍,目光銳利如同火炬,快速掃視過場中百官。


    “黑冰台沒消息,需要找齊人打探出具體情況,若是楚國北上攻齊,秦國的機會就來了。”王賁信心滿滿。


    武將要考慮的就是打仗,打贏,打的漂亮。


    政治?


    那是政客要考慮的事情,王賁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


    他能想到的,就隻是楚國攻齊,趙國孤立無援,秦國可以再殺趙國三分生機;或者楚國腹背受敵,積攢的國力,再一次損耗殆盡。


    不管是哪一種,秦國都有好處拿。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成蟜“故”的一聲,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宴會上,引得眾人紛紛側目看了過來。


    更過分的事情他都做了,這一點不痛不癢的形象問題,根本就沒有關注的必要。


    他拍打著王賁的後背,一聲高過一聲。


    “和平!”


    “和平!!”


    “和平!!!”


    “公子喝多了,我扶公子回去休息。”


    王賁猝不及防地站了起來,成蟜險些重心不穩,從他的肩膀上摔下來。


    王賁手臂發力,錮住成蟜的雙腿,腰身同時用力,成蟜就被他拋了起來,方才還在向下滑的成蟜,就這麽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王賁的肩膀上。


    扛著個人,也不方便和齊王建行禮,王賁單手意思了一下,扛著成蟜就準備往外走。


    “壯士且慢。”


    齊王建喊住王賁,叫停場中歌舞,以及官員們的宴飲作樂,吩咐道:“來人,秦使醉了,護送他返回驛館住下,好生看護,不得有誤。”


    齊使躲在人後,臉色難看至極,站出來就會在大王麵前留下壞印象,不站出來成蟜就會記恨他,給他穿小鞋。


    “驛館人來人往,成分複雜,我家公子住不習慣,事先已與齊使商定,到了淄博後,就暫時借住在其府上。”王賁扭頭就找到了人群中的齊使,在其他人眼中,這更像是事先約定的對視。


    隻有當事人能夠明白,當事人心中的苦澀,真就是惹不起,躲不起,甩不掉,逃不脫。


    王賁都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來了,齊使要是再隱瞞,就會同時得罪齊王和成蟜,那才是真的一步臭棋。


    他站出來,坦率道:“啟奏我王,臣在鹹陽時,多受公子相助庇護,故而邀請其到府中暫住,以盡主家之誼。”


    “那就由你送秦使回去,其他人繼續宴飲,不醉不歸。”齊王建與後勝對視一眼,兩個人達成相同意見,他端起酒杯遙舉在空中,與眾臣子碰杯。


    “諾。”


    齊使退到王賁身邊,幾乎就要完全貼上去了。


    他扯扯王賁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


    等到出了大殿,行走在隻有衛兵值守的空曠通道上,他才終於放鬆下來,和王賁交談。


    “觀閣下行事,絕非一介馬夫,想必是秦王為公子安排的親衛吧?”


    王賁停下來,想了一會兒,報出一個身份:“黑冰台,蒙信。”


    “你是……!”


    齊使連忙捂住嘴巴,回頭張望一周,沒發現有其他人在,才繼續道:“你姓蒙,蒙驁是你什麽人?”


    是我好兄弟的祖父,是每一個秦國軍人敬重的老將軍。


    王賁隻能心裏想想,不能這麽回答,既然穿了蒙家的身份,就不能掉。


    他不答反問:“秦國,還有第二個蒙家嗎?”


    “說的也是。”


    齊使苦笑一聲,看向王賁的眼神,有羨慕,有讚賞,也有憧憬:“一身風度,我早該看得出來,你不是馬夫。”


    “齊使是沒看出來,還是沒說出來?”王賁無心寒暄,不想說那些沒有營養的廢話,直接戳破齊使的小謊言,性急道:“公子醉了,還要回去休息,齊使勞煩快些。”


    齊使尬笑兩下,也不再繼續攀談,他知道蒙家人有自己的傲氣,人家也有那個資本。


    他湊到近處,歪著頭去看成蟜的臉,不太相信道:“公子,真的醉了?”


    在他的印象裏,成蟜謹慎小心,心眼子多,這是初到齊國,就直接喝醉了,有點不敢相信。


    假設成蟜和醉,隻能有一個是真的。


    他看到的那張臉沒錯,那麽醉就是假的。


    “你是誰?”


    “你要幹嘛?”


    “你是不是刺客?”


    “我要讓王兄殺了你!”


    成蟜忽然挺起身子,大喊大叫起來,雙手還揮舞著,想要撕打看過來的齊使。


    “我,田成,齊使,和公子一路從鹹陽走到淄博,還說要請公子到我家中小住幾日。”齊使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恐懼。


    不僅是他沒有想到,成蟜會突然發瘋,變得如此乖戾,就連王賁也愣了許久。


    “閣下辛苦,公子能有閣下這樣的親衛,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福分。”田成言語真誠,有意與成蟜保持距離。


    方才那麽一鬧騰,他認為,成蟜真的是喝醉了。


    不僅是喝醉了,還發酒瘋。


    雖然發酒瘋的人,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是像成蟜這樣,一靠近就揚言要殺對方的,還真是頭一次見。


    知曉成蟜酒品不行的同時,又進一步加深對其乖張的認識,一看就是讓秦王慣壞了。


    “他叫啥來著?”


    成蟜挪動著身子,把兩隻手疊在一起,墊在肚子下麵,王賁的肩膀頂的他太難受了。


    “沒記住。”


    “真沒用。”


    “嗯。”


    等到成蟜墊好雙手,王賁故技重施,往上一拋,再這麽一落,差點把成蟜的胃給擠出來。


    偏偏旁邊還有人,成蟜得繼續裝醉,隻好忍了下去。


    ……


    外麵的盛宴還在繼續,齊王建帶著後勝,不知何時悄然離開。


    兩個人走在一段回環的走廊上,身後沒有其他人跟著。


    “丞相怎麽看?”


    後勝抬抬手,扇走飛過來蚊蟲,跟在齊王建身後,始終與其保持著半步的身位,道:“乖張,狡猾,豪恣,說他是此次聯姻的秦使,不如說更像是個秦王寵壞的小孩子,隻是送他出來玩耍一趟。”


    “若是小孩子,那麽齊國的困境,可能借他之手,向秦王獲取幫助?”


    齊王建毫不意外後勝這樣的評價,因為他也有這種感覺。


    隻是,他多年來習慣了溫和,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就變得軟弱起來。


    別人眼中,齊王建是溫和的,寬容大度的。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內心是“那就這樣吧”的想法,不是他寬容大度,而是他接受一切,沒有主見。


    若是再加一個人,那就是後勝,他也了解齊王建。


    秦國宣太後把持朝政,秦昭襄王想的是奪回政權,主掌秦國;而齊國君太後把持朝政,齊王建想的卻是“母後的決策也挺好的”,他不想掌管權力,他隻想過安穩日子,最好是什麽心都不用操。


    君太後主管齊國二十多年,齊王建就聽話了二十多年。


    她死後,齊王建不知道怎麽辦了,因為沒有人再幫他拿主意,沒有人給他安排好一切,也沒有人敢。


    直到後勝發現齊王建的內心,一躍成為齊國最有權柄的人。


    很反常識,但很真實。


    今天,齊王建又沒了主見。


    “秦國使團入城的時候,秦國這位公子,在城門口煽動齊人,意圖挑起齊國與其他五國的戰事,臣不知道他是早就得知齊國的謀劃,還是誤打誤撞,另有目的。”


    “但是,從他在宴會上的表現來看,這個人很難打交道,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也無法判斷他接下來的動作,最重要的是,他足夠的無恥,完全丟掉了臉麵,即便是提及秦國顏麵,他也不會有所收斂,這就是秦王寵溺的好處了,什麽樣的錯事都敢犯,背後總有秦國兜底,這就是他的底氣。”


    “大王也看到了,成蟜這個人年紀不大,卻很滑頭,他不講規矩,還要倒打一耙,田成解釋清楚後,他又隻顧飲酒,避而不談。”


    “依臣之見,他一定沒有醉,隻是不願被大王留下來,想出來的逃避手段。”


    齊王建聽得眉毛直皺,年紀輕輕的,長得也不差,怎麽就這麽多心眼子。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好皮囊不代表好心腸。


    “那要是寡人盡快完成聯姻一事,秦國可能幫助齊國?”


    後勝不說話,他也沒有把握。


    見到成蟜之前,他也覺得,不就是個淘氣點的小孩子,哄著點,嚇著點,拿捏起來還不是輕輕鬆鬆。


    見到成蟜之後,隻是小小的交鋒,他就有些自我懷疑了。


    大概是雙方合作的關係,後勝可以冷靜下來反思總結了很多,而不是選擇一直仗勢欺人。


    “那就拖著,成蟜不鬆口,寡人就拖著不給他辦,讓他在淄博受冷落。”齊王建有些興奮,他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簡直不要太妙。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這個方法,對其他的使者管用是因為他們都不是成蟜,有不得不辦的理由。


    或為功勞,或為王恩。


    隻有成蟜,啥也不圖,受冷落的話,他反而會覺得輕鬆,從鹹陽換到淄博躺平,還能擺脫王兄的監督,簡直是人間天堂。


    “大王勿急,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後勝腦門子一黑,有時候挺無力的。


    成蟜是秦王寵壞的孩子,齊王建就是君太後寵壞的孩子。


    寵壞沒什麽,出事就出在,齊王建是一國之君,沒有主見,沒有抉擇,還沒有成蟜的狡猾。


    這麽想想,後勝都要把自己感動哭了。


    他是貪了財,但他一直以來忠心耿耿,從未想過、做過對齊王建不利的事情。


    當所有人都在享樂的時候,他在輔佐齊王治理國家,說是齊國最後一位忠臣,也不為過。


    “成蟜這樣的人,往往不走尋常路,想必大王也有所領教。”


    “既然他不走尋常路,那麽要對付他,我們也不能走尋常路。”


    後勝心中有了個雛形,趁著說話的功夫,又完善了一下可能的漏洞,解說道:“尋常使者來了,對方若是不配合,不令人滿意,大王就會冷落他,疏遠他,不見他。”


    “對付成蟜,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重視他,圍著他,讓他自己不厭其煩,主動提出。”


    對此,後勝也不能說有十成的把握。


    主要還是成蟜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讓他不敢對任何謀劃有足夠的把握和保證。


    齊王建內心的不安和猶豫,比起後勝更加嚴重,他就像是有著天生的焦慮症一樣,任何無法確定的事情,都會讓他覺得不安和忐忑。


    他說出心中的擔憂:“若是成蟜不吃這一套,或者是,他趁機開出齊國難以承受的要求,又該如何是好?”


    “大王勿慮,成蟜行事難以捉摸,但他有個十分鮮明的特點,那就是...懶散。”


    “懶散?”


    “沒錯,懶散怕事怕麻煩,從他在宴會上的表現,也可以看出一二,他很討厭複雜的事情。”


    後勝的缺點是貪財,齊王的缺點是無主見,而成蟜的缺點就是懶散。


    這是後勝在收集無數關於成蟜的事件案例後,經過嚴密分析後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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