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函穀關內,已有多日不曾處理政務。


    第一天,很不習慣,堅持了多年的習慣,突然間手邊沒有政務要處理,覺得很不適應,捧著書卷在房間裏過了一天。


    第二天,得到成蟜送來的消息,聲稱他在鹹陽代為處理政務,嬴政方才覺得心曠神怡,偷偷放閑半天,走出房間,去四周轉了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第三天,嬴政已經開始暢想安心做個不問政事,每日閑逛的秦王,把那一攤子爛事全都丟給成蟜,而他則是遊山玩水,也是不錯的生活方式。


    是日,嬴政換上一身戎裝,在親隨侍衛的陪同下,從關內走到關外,從關外走到關內,登上函穀關兩側的山脈,站在上麵俯瞰著廣袤無邊的九州大地。


    他還想站得更高,試圖觸碰到天,作為人間君主,他克製不住地想要與天上的仙人一較高下。


    隻是因為這山隻有這麽高,還是因為今天有霧,不多,但也讓他摸到了雲層。


    嬴政按劍站在山巔,目光向東,達到了視力極限,眺望著含糊不清的東方六國。


    穿過九州大地,他仿佛看到了齊國,在那廣闊平坦的齊魯大地上,有著一座傲視群雄的泰山。


    待到六國覆滅,他一定要去登上泰山。


    因為,他和泰山一樣,傲視群雄。


    倏然,山巔出現一名黑衣人,引得侍衛隨從警惕萬分,如臨大敵。


    在其拿出身份令牌後,得到了放行。


    “王上,鹹陽加急密信!”


    嬴政的思緒被走近的黑衣人打斷,視線中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雲層飄渺重疊,縈繞天地間。


    六國、泰山,全都離開嬴政的視線,回到他們原本的位置,安靜地坐落在視力不可達之處。


    山風疾吼,吹得披風獵獵作響。


    嬴政朝著一側伸出手,淡然開口:“信。”


    黑衣人恭敬上前,將密信放在嬴政掌心,後退兩步等在一旁,等候大王隨時問話。


    信函入手,輕若無物。


    嬴政神情平靜地拆信,讀信。


    忽然,他拿信的手指陡然用力,平整光潔的紙麵,如同迅速衰老了一般,遍布褶皺。


    輕若無物的信函,變得沉甸甸。


    嬴政垂眸看著信函上簡短的一句話,沉默良久。


    “成蟜如何?”


    他一邊問起,一邊將信函揉搓著攥在手心。


    黑衣人出現了刹那間的愣神,華陽太後過世,大王過問公子,他不能理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上前答道:“公子封鎖王宮,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站在遠處的趙高,隱隱約約聽到了大王問起成蟜,他上半身微微前傾,努力地支著耳朵想要多聽一些。


    可惜,離得太遠,山巔的疾風來得迅疾,將人聲全部吹散,待鑽進他的耳朵裏時,就隻剩下沒有任何信息的風聲。


    “太後葬禮依製而行,回去告訴成蟜,寡人不日動身,無法處置之事,等寡人回到鹹陽親自處置。”嬴政想要讓黑冰台密衛帶上自己的安慰,轉述給成蟜。


    話到嘴邊,變成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華陽太後過世,對成蟜的打擊,將會是無比沉痛的。


    嬴政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開口問成蟜如何,得知計劃正常進行,他不是欣慰成蟜的辦事可靠,而是擔憂成蟜壓抑著體內的悲痛情緒,得不到發泄的話,恐怕要反噬己身。


    他要盡快回去,接過成蟜手中的事情,親自操刀。


    密衛沒有退下,而是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頂著來自大王的無形壓力,提心吊膽道:“來時公子囑托,秦軍對外戰事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請大王坐鎮函穀關,莫要分心勞神,鹹陽的事情公子可以應對。”


    大不了,在鹹陽殺他個血流成河!


    這句話密衛沒敢說,他察覺到自己話說完後,大王四周變得更加寒冷了,讓他忍不住打寒戰。


    這句話是成蟜真的如此想法,還是言不由衷說出的氣話,密衛並不確定,他擔心說出來後,大王會直接暴走。


    沉寂,無聲,耳邊隻有烈風陣陣。


    忽地,密衛覺得渾身一鬆,大王身上的寒意和怒火有些消退。


    “長大了。”


    嬴政嘴角勾起一個微小的 弧度,提了提腰間的佩劍,按住劍柄挑起劍尾,任由披風在風中舞動.


    他轉身走向人群,隨行人員紛紛低頭,不敢去看他的臉色。


    “傳令全軍,王駕親臨函穀關,遙觀大秦銳士殺敵立功。”


    嬴政駕臨函穀關的事情,一直沒有對外公布,是出於安全考慮。


    而今,成蟜在鹹陽準備大幹一場,那麽他作為王兄,就算是遠在函穀關,也要為他壯壯聲威。


    當秦王親臨一線的消息,傳遍全軍,秦軍的戰鬥熱情,還能再提高一大截。


    搭配王翦的指揮,一場巨大的勝利,要不了多久就會到來。


    屆時,藏在鹹陽暗處,蠢蠢欲動的耗子們,便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自亂陣腳。


    同樣的,鹹陽穩定下來,送上源源不斷的糧草軍械,也能夠鼓舞到前線的將士們。


    就看,哪一方先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奴婢這就前去傳令。”


    趙高低著頭,小步快走地往後退去。


    剛剛後退兩步,還沒有轉身,便被嬴政叫住:“慢著,這是軍務。”


    嬴政沒有任何解釋,隻是轉身看向旁邊的侍衛,隨便選了個人離開傳令。


    趙高呆立在原地,剛剛那句慢著,讓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伺候大王多年,通過任何細枝末節,他都能夠猜出大王的部分心思。


    平日裏,別說是這種事情,就算是更重要的事情,也是讓他去傳令。


    今日的變化,使得趙高心中直打鼓,不明所以。


    也正因不明所以,故而感到恐懼害怕。


    山風拂麵,趙高打了一個冷戰,跟在離開的隊伍後麵,魂不守舍地邁著兩條腿。


    腦海中,快速地回想著,最近發生的一切。


    複盤了一遍又一遍,他仍舊沒有發現自己哪裏做得不對。


    自從得罪成蟜之後,他做什麽都收斂了許多,不應該有什麽把柄在成蟜手裏。


    “趙高,你回一趟鹹陽,告訴成蟜,鹹陽大小事宜由他處置,待戰事結束,寡人便返回鹹陽。”嬴政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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