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圖書館的對話,莉莉安娜和克勞爾分開都算是社交場上能見人說幾句人話,見鬼說幾句鬼話的人,湊在一起卻把告別都說得磕磕絆絆的。


    關係半熟不熟,就很難拿捏客套和熟絡之間微妙的分寸,克勞爾隻在離開前指了指嘴唇,提醒莉莉安娜:“有墨水。”


    “今天繞路去救濟院看一看吧,瑞拉忙著比賽暫時顧不上,這些事情我就要幫忙照看一下。”雖然知道克勞爾時不時也會去救濟院看兩眼,但莉莉安娜還是不太放心,對馬車夫吩咐道。


    “小姐,這個天眼看著是要下雷雨的,您繞路去看一眼沒問題,若是逗留久了,怕雨下起來,打雷閃電讓您害怕呢。”車夫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今天的夜晚來得似乎都比平時早一些,莉莉安娜從學院的圖書館裏出來,四周就已經暮色沉沉。


    “好,我不會留太久。”雖然心想打雷下雨她才不怕,莉莉安娜還是笑著回應道,“走吧。”


    走在路上就開始刮起風來,眼看著狂風把平民區裏各種來不及收的衣服吹得四處飛揚,街道上也幾乎看不到一個人。


    在她們這些人時常來往救濟院之後,經營救濟院的子爵各方各麵上都有所收斂,但莉莉安娜深知,有些事情隻有“想不想克扣”,沒有“能不能克扣”。


    她趕在晚飯前後的時間點突然去救濟院,就是想看看那裏最近夥食如何,在客套地回應了幾句前來點頭哈腰的瘦高個後,莉莉安娜直衝平時吃飯的地方,拿湯勺攪了今天分給孩子們吃的濃湯裏有多少蔬菜和肉,又看了看麵包有沒有硬得能把牙磕掉。


    隻能說過得去吧……莉莉安娜沒有停留很久,不然光是和大家轉播劍術大賽的進度都要說很久——他們還不知道瑞拉明天的對手是克裏斯托夫,不然她至少要從蘇珊大嬸那裏聽到一籮筐的擔憂,說不定還誠惶誠恐地試圖塞一些大嬸覺得很好的東西給她、請她的未婚夫高抬貴手。


    “最近凱特不在,辛苦你了。”回到馬車上,雨已經下得很大,莉莉安娜看到梅根為了給她遮雨弄濕的肩膀,她輕聲說道,“我和女仆長說好了,凱特從瑞拉那裏回來之後,你們輪著放兩天假,單純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我不累,小姐。”女仆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說,其實最近凱特不在,梅根自己重新全部操持莉莉安娜的所有瑣事,她心底裏是開心的。


    “那個人……怎麽感覺有點兒眼熟?”風吹起了馬車的窗簾,因為街上幾乎空無一人,所以角落裏兩個人的拉扯格外顯眼,莉莉安娜留意著那裏的動靜,已經出聲讓馬車放慢速度。


    大概是注意到貴族的馬車和護衛在靠近,那個像是女人的矮個子奮力掙脫了高個子衝進了一旁的深巷,莉莉安娜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矮個子沒有被衣服完全包好的臉,因為在下大雨,她看得很不真切,但覺得那個女人有點像大皇子的未婚妻貝蒂·莫德小姐。


    “你能跟上去看看嗎?”莉莉安娜詢問一直忠實護衛在馬車邊的斯諾懷特家族騎士,對於精通水元素魔法的他們來說,這種下雨天進馬車躲雨是一種侮辱。


    “小姐,我如果在這樣昏暗無人的平民去街道離開您身邊,無論是為什麽理由,少爺都會問罪我的。”


    減少身邊的護衛對她日常行動很有好處,但在這種時候確實就局限了。


    “那個人進去的地方是一個典當鋪,小姐。”騎士眼神很好,而且很有眼色地意識到莉莉安娜在眯著眼睛努力辨識旁邊被風吹得翻飛的旗子上寫著什麽。


    “那應該是我看錯了吧,”莉莉安娜想,就算是要典當什麽,貴族們也隻會去貴族的典當鋪,莫德小姐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的。


    莉莉安娜讓馬車停了一會兒,確認那個高個子轉身進了身後的店鋪、關緊了街道這一側的門,沒有再去糾纏矮個子的跡象,便讓馬車繼續朝前走了。


    雨天的平民街區味道很不好聞,哪怕關緊窗戶,鼻尖也是若有似無的臭味,因為很多垃圾會被被衝得到處都是。


    和很多其他事情一樣,莉莉安娜很快把這個小小的插曲忘到了一邊去,回到斯諾懷特宅邸後,一群女仆圍著她給她擦頭發,要趕緊給她換衣服,她糊裏糊塗地被打扮了一番,然後才從管家那裏得知,皇宮中來了人,說有事情請她定奪。


    好奇怪,皇宮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得著她定奪?莉莉安娜原本覺得今天是稀鬆平常的一天,誰知道在末尾來了一出。


    “那招待的晚飯準備了嗎?”莉莉安娜感覺福蘭特可能還沒有回來,便先關心了一下這些禮儀。


    “這個侍女……為什麽要我來決定處置?”莉莉安娜皺緊眉頭聽完了來自皇宮的女官畢恭畢敬的匯報,她覺得女官說的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好久,才想起來,這是新年宴會上差點把她帶路到皇後宮中的侍女,她後來聽說這個侍女消失了,還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


    但是,在這件事已經過去這麽久之後,這個侍女的名字“唯達寧·洛由”卻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又回到了她的視線裏。


    “因為她在宮中對您不敬,還令您產生了困惑。”女官流利地回答道。


    是在處置這個侍女私下帶她去皇後宮中……幾個月過去了,還在說這種事。雖然確實不能太指望皇宮這種大型機構的辦事效率……莉莉安娜還是感覺怪怪的。


    “就……你們按規定處置吧……我沒有其他的要求。”莉莉安娜一時間沒想出其中有什麽更加深奧的門道,老好人的性格也讓她無法喊打喊殺一個聽命辦事的侍女,“派去其他地方是吧……我沒有意見,挺好的。”


    送走了這個女官,莉莉安娜開始琢磨起最近的迎來送往,哪些由頭需要她以私人的名義送禮物、送什麽禮物,打算過一會兒上樓去陪姨婆說說話就睡了。


    首都風疏雨驟,閃電時不時亮成一片,但皇宮中那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卻已經不太能察覺這些外麵的動靜,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無從查找根源的病症令她瘦的可怕,甚至讓人擔心——當她抬起手的時候,已經就像一張紙的皮膚會不會從骨頭上直接脫落下來。


    在她最愛的孩子陪伴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會努力讓自己保持一點意識,然後一遍遍含混著重複著幾句話:“你一定要……殺了她。”


    “殺了她……你才可以……為了我……一定要……殺了她。”


    “好的。”夏爾洛·普林斯輕輕握住母親的手,他忘記了自己已經是多少次重複這個單詞,已經說到有些麻木。他愛他的母親,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隨著她病得越來越長,青年的腦子裏有時候會冒出一些恐怖的念頭。


    他覺得對於現在的母親來說,活著是一種折磨,死去才是解脫。夏爾洛·普林斯默不作聲地聽著母親躺在床上、以咬牙切齒的仇恨講述了很多舊事,她說得顛三倒四、邏輯混亂,但他還是聽明白了,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甚至,他們應該曾經一起在皇宮中生活過一段時間。


    確實……青年在知道這個事實後,才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偶爾會夢到自己有一個妹妹。


    在夢裏,那個妹妹是從牆角的花壇裏長出來的。他們兩個在宮殿的陰影和角落裏和奔走著尋找他們的侍衛和侍女捉迷藏,他跑得快,爬得也快,總是走在前麵,一回頭,那個女孩子就不見了,找遍皇宮的各個角落,人們都篤定地告訴他,他是皇帝和皇後最小的孩子,所謂的妹妹,隻是年幼的他搞混了夢境。


    父皇一定是默許他通過母親了解到這些事,畢竟他已經不允許皇兄到這個宮殿裏來,青年腦子裏想著這些令他心情沉重的事情,他不喜歡這些事情,它們讓他想要再次融化掉四周所有的金屬。


    而此時,青年的父親正坐在王座上看著空蕩蕩的大廳。


    “斯諾懷特小姐的答複如陛下所料。”一個年輕的騎士單膝跪在皇帝麵前的長毯上,向他匯報馬車飛奔向皇宮帶去的消息。


    “那就按照之前的吩咐辦吧。”皇帝他注視著騎士,“記住,我隻給了你兩個結果,所以,你隻能給我帶回其中之一。”


    “是,陛下。”騎士鏗鏘有力地回答道。


    “大騎士長已經老了,皇太子需要和他更相襯的左膀右臂,做完這件事,你就是接替那個位置最好的人選。”皇帝平靜地說道, 在這個位置上坐久了,他偶爾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正在說話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他頭上的那頂冰涼而沉重的皇冠。


    “是,陛下。”騎士給出了相同的回答,但這一次,他的語氣因為壓抑著激動而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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