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午那場不愉快的爭吵,今年除夕團圓飯的氣氛要比往年來得更加沉悶,先不論沉默的宋新國、王麗珠、陳亞芳,就連幾次慣例提起“過年螃蟹漲到50塊錢一斤!”“芹菜都要15塊錢一斤!”的宋啟風在發現沒有人附和他的時候,也放棄了這場獨角戲,轉而沉默地喝起參酒。


    屋外的煙花爆竹聲熱熱鬧鬧,襯得宋家的飯桌多了那麽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和澀意。


    當然,這一切都和宋晚木無關,她就像個讀不懂周圍空氣的憨憨,或者用王麗珠的話來說,是沒眼色的二愣子,無比自然地夾著麵前的菜,一點都沒有那種自知犯了錯、造成眼前這一切不和諧氛圍的懊惱心虛感。


    亙古不變貼著豬肝紅色保護紙的桌子上擺放著滿滿當當的菜肴,糖醋丸子、煎蛋餃、白斬雞、紅燒羊肉、芹菜豆腐幹……每一道菜、每一個盤子都是那樣的熟悉,和小時候的年夜飯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也許在守舊這方麵,宋家確實有一定的固執。


    宋晚木仔細品嚐著每一道菜,愛吃的、不愛吃的(桌上一大半都屬於不愛吃的範疇),她也還是每個菜都夾了一筷子到碗裏,慢慢嚼著。


    王麗珠驚訝地看了宋晚木一眼:“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看見你吃羊肉了?口味變啦?”


    宋啟風連忙接話:“吃羊肉好哇,冬天吃羊肉暖和,而且這可是自家的羊,老的那隻我賣掉了,這隻嫩的別人開價800塊我都沒舍得賣掉,就是知道新國和暘暘愛吃,你看暘暘都已經不停嘴地吃了好幾塊了,來,難得晚木要吃,我給你夾塊羊腿上的嫩肉。”


    宋啟風伸出自己的筷子,在紅燒羊肉的大湯碗裏翻找起來。


    “不用了,我碗裏的這塊夠了。”宋晚木掩住碗,阻擋宋啟風要把羊肉放進她碗裏的架勢。


    宋啟風見宋晚木確實不要,便拐了個筷子,把這塊幸運中選的羊肉放到旁邊宋朝暘的飯碗裏:“這塊別提有多好了,很嫩的,來,暘暘把它吃掉。”


    左手握著羊骨正在吮吸骨髓的宋朝暘沒說話,反手就把這塊沾了他碗裏米粒的“萬裏挑一”的羊肉“砰”地一下扔回了大湯碗裏,送這塊可憐的羊肉和它的同伴團聚。


    濃油赤醬的湯汁受到這股外力,很是濺了幾滴醬汁出來。


    王麗珠瞪著宋朝暘,看起來很想對這種無禮的行為發一頓火,但估計也是礙於今天是除夕的原因,硬生生忍著了,隻是表情不是很好看;宋新國沒說什麽話,照例是一座沉默的大山;宋啟風發出“嗬嗬嗬”打圓場的笑聲,“你這小子”,他半是抱怨半是含糊地說了幾句,自己順著自己搭建的台階滑了下來。


    和宋朝暘坐在同一張長凳上的宋晚木扒著碗裏的飯菜,也沒有說話,隻是她心裏隱隱約約有個模糊的預感,也許這次過後,她要隔很長、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回到這個對她來說已經算遠遠稱不上舒服的家裏了。


    ……


    吃完年夜飯,便到了最激動人心的壓歲錢環節。


    宋朝暘難得沒有飯後練習對牆投籃,操練他的籃球大業,而是帶著手機在廁所蹲了半個多小時,出來後見王麗珠還沒有洗完碗,便進了西屋,也不繼續玩遊戲,而是加入了宋晚木和宋新國,一人一邊坐在小板凳上,吃著宋晚木寄回來的瓜子、開心果碧根果、某旺大禮包以及砂糖橘之類的年貨。


    等王麗珠甩著被冷水泡得通紅的手來到西屋,加入嗑瓜子大軍吃了一會兒後,宋新國終於行動了。他出了西屋,走到藥房,從抽屜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錢,去了宋啟風老夫妻兩人的屋子。


    宋啟風正帶著老花眼鏡看電視,從宋晚木寄回來的另一箱砂糖橘裏挑出一個,慢悠悠地剝著,就見兒子走了進來。


    “爸,喏,今年的。”宋新國把三千塊錢放下,也沒多說什麽話,轉身就走了。


    “哎哎哎,拿走,我們不要,我口袋裏有錢的。”宋啟風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錢準備還給宋新國。


    迎麵撞上幾句的宋晚木心中了然,看來每年的保留項目又要上演了,宋啟風和陳亞芳會把她和宋新國給的壓歲孝敬錢來來回回地推拒,就像是親戚間送禮時的那種推拉。


    兩人或者多人一前一後擺出太極的推拉姿勢,開始上演中國人特有的三拒三請,一方說“小小心意,你就收下吧。”,另一方答:“這怎麽好意思,不用不用,我有我有”,一方再推:“你有是你有,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快收下吧。”,一方再答:“真的不用,太破費了。”


    ……


    如此再三,直到雙方都覺得自己已經在這種約定俗成的人情世故上走完了標準流程,這種太極式的蘊含哲學的推拉才會告一段落。


    按照這種進展,宋啟風的推拒表演算是才剛起了個頭。


    宋晚木向來不耐煩這種沒什麽意義的推拉,她硬往宋啟風和陳亞芳口袋裏各塞了一個用硬紙卡麵的紅包,戴上微笑的麵具:“爺爺奶奶新年快樂,這是我作為孫女的一點心意,每人一千塊紅包,別和我推來推去了,給你們的,你們就收下。”


    “哎呀,還給我們錢幹啥,你又是給我們買衣服,又是買奶粉之類的,怕是花了不少了吧,那件羽絨服這麽厚,又暖和,這個錢你收回去,本來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工作就不容易。”宋啟風臉上掛著感動的笑容,從口袋裏掏出宋晚木給的嶄新紅包,捏著就想塞到孫女的口袋裏。


    “都說了給你,別和我推了。”宋晚木也不管宋啟風還想繼續推拉的姿勢,索性直接把老兩口的房門扣上,轉身就走。


    西屋裏,不知道這一家三口在說什麽,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見宋晚木來了,宋新國放下手中的沙糖桔,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已經疊好的壓歲錢,分別遞給宋晚木和宋朝暘:“給,你們姐弟兩個,每人一千,我這個老爸可是很公平的。”


    宋朝暘飛速接過,期間眼饞地看了一眼宋晚木的那個,大聲地說道:“謝謝老爸!”,隨後麵帶期望地看著王麗珠和宋晚木。


    王麗珠在宋朝暘無聲的催促下,也不再吊人胃口,笑眯眯地拿出皮夾,掏出400塊,一人給了200。


    “啊,就兩百啊。”宋朝暘發出失望的聲音,有些不滿地看向王麗珠。


    “叫喚什麽!你媽我可不像你爸和你姐賺得那麽多,這200我還是看在你這次考試進步了10名的份上才給的,再說了,你今年的新衣服,那件白色的羽絨服、某迪達斯的運動鞋,哪個單價不是在上千塊以上?”


    宋朝暘不滿足的嘟囔聲弱了一些。


    打了一巴掌,那自然得再給一顆紅棗,王麗珠看著身高比她還高的宋朝暘,慷慨許諾:“你什麽時候考到班裏20名,我就再獎勵其他你想要的東西。”


    “20名?這也太難了吧?!”宋朝暘哀嚎起來,開始討價還價,“25名,不,27、8名吧,27、8名我還是很有自信的。”


    是的沒錯,雖然宋朝暘這次進步了10名,但他在班級裏依舊在30名開外徘徊,要知道這個班一共才45個學生,而他通常考試排名在40名左右。


    “27、8名?哼,你想得倒是美,男子漢大丈夫,能不能有點進取心?要知道你姐以前可是第一、第二名的,最差也沒掉過班級前五……”王麗珠開始絮叨起來。


    啊是是是,對對對,你女兒厲害,行了吧。宋朝暘隱晦地翻了個白眼,轉頭換上討好的笑容:“姐~~~”


    宋晚木臉上掛著奇異的笑容,從口袋裏掏出準備好的紅包,分別遞給宋朝暘、宋新國和王麗珠。


    “唉,就我最少,又是毫無驚喜的100塊。”宋朝暘看了看紅包裏孤零零的一張紅票子,對比著宋新國和王麗珠的每人800塊,眼珠子轉了轉,湊到宋晚木身旁討巧賣乖:“姐~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你忍心就給我這麽多嗎?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你這麽優秀,再賞賜我一點money吧,我這次期末考試可是進步了10名!”


    宋晚木臉上維持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是嘛?不過爸不是已經給了你1000了嗎?要知道我那個時候,哪怕是考了班級前五,但就連收到200塊壓歲錢都算多的,還有,他們不是給你買羽絨服和鞋子了嗎?我還記得有一年冬天,我羽絨服小了,想讓爸媽給我買一件新的,差點都被打呢!還記得嗎?爸?媽?”


    宋晚木抬起眼睛,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看向這對夫妻。


    宋新國和王麗珠的臉上同時閃過一絲尷尬,隨後夫妻倆便默契地你一句我一句辯解起來。


    “那時候,我剛貸了很多錢,拚命買了市裏麵的房子,身上哪有錢啊?恨不得一分當成兩分花,這200塊可都是我每天晚上頂著寒風出夜診,5塊、10塊這麽辛苦賺來的。”


    “你這孩子,這麽一點小事,用得著記這麽久嗎?你爸辛辛苦苦買房子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你能轉去城裏讀書嗎?要不然你能考上這麽好的大學?現在我們家也是起來了,在村裏算得上中等水平,所以現在給你們姐弟倆的壓歲錢才能這麽多,怎麽?你們難道還不滿足?”


    宋晚木看著這對夫妻倆一唱一和地竭力解釋,真不知道他們是想說服她,還是想說服他們自己,此刻她仿佛脫離了這副軀體,飄在空中以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的身份看著他們的表演,不得不說,還挺好笑的。


    宋晚木有些膩歪,本來想好好爭論一番,但一想,反正自己也快走了,有什麽必要和他們爭呢?退一萬步說,就算爭出個高低又有什麽用呢?成年人已經定型的思想難道就憑幾句話就能改變嗎?


    這麽一想,宋晚木頓時覺得索然無味,懶懶地開口道:“隨便你們怎麽說吧,反正以後別自誇自擂說自己公平、一視同仁之類的屁話了,隻會讓人覺得虛偽。”


    宋新國和王麗珠都沉下了臉,似乎很想繼續理論一番,這時候,門開了,陳亞芳從門縫中透過頭來,手裏拿著兒子和孫女給的錢,放在床邊櫃子上,連連擺手:“這錢我們真的不要,別送過來了。”


    宋新國咽下了嘴裏即將脫口的話,一把撈起床頭櫃上的錢,氣勢洶洶地東屋走去,不耐煩的聲音隨後想了起來:“別再推來推去了,說好了給你們的,這樣做有什麽意思嗎?反正到時候都是收下的,我沒時間和你們搞這假模假樣的一套。”


    大概是被兒子的語氣嚇到了,宋啟風和陳亞芳呐呐地,說不出什麽話,徹底安分下來,默默地收下了錢。


    有了兩個老的這麽一打岔,宋新國再次進屋的時候,臉上稍微好了那麽一些,他握起一個碧根果,像是忘了剛才的不愉快一樣,對著王麗珠以及一雙兒女開始說起其他的話題:“你們知道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期望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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