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苑金風乍起,涼意漸侵,木葉辭柯,紛揚而下。


    慕無錚近日為登基大典諸事操勞,龍袍繡錦裁紈、冕旒珠玉鑲嵌,皆需他這個皇帝親驗精審;諸般禮儀章程,自演練教習至細微末節,不敢絲毫疏漏,朝中臣子更是朝夕進諫,不是論典製沿革,就是陳祥瑞征兆,紛至遝來,慕無錚難得片暇,身心俱疲。


    這日,幸得諸事稍歇,他偷得片刻閑隙,便攜薛太後與林霜絳同遊禦花園,於繁花翠木間覓一縷安寧。


    從前初見禦園,他隻覺繁花似錦,樓閣精巧,心內滿是驚歎與豔羨,如今身為皇城之主,再漫步其間,心境卻已截然不同,這宮牆殿宇、一草一木皆係於社稷之重,他肩上責任千鈞,不容懈怠。


    每經一處,回憶便紛至遝來。


    一群人漫步至禦花園南麵,遙見一片略顯荒蕪空曠之地,薛太後蓮步忽滯,柳眉輕蹙,神色間隱有哀戚。


    慕無錚心細如發,當即關切道:“母後,適才兒臣觀母後容色鬱鬱,似有隱憂,莫非這禦園之景觸動母後心懷,勾起從前傷心事?母後若有煩憂,不妨告知兒臣,莫要獨自傷懷。”


    薛太後微微歎息一聲,抬眸凝望那荒蕪之地,目光似穿透歲月,緩緩道:“此處曾是一片白玉蘭林,那白玉蘭乃是先皇慕如瑛親命人悉心種下,離東宮不遠,是你生母昔年心尖所好,愛若珍寶。可惜啊,容嬪不喜,廢帝竟下令將這些玉蘭花盡數遷走.......”


    薛太後眸中淚光盈盈。


    慕無錚聞言,臉上神色瞬間凝滯,生母早逝,他對生母的了解堪稱寥寥,卻不想其中尚有這般淵源,心內頓時酸澀不已,良久方道:“朕竟懵然不知母親尚有如此過往........這廣玉蘭既為母親摯愛,兒臣定要讓它們重回此地,不僅如此,還要將這玉蘭林擴建。”


    薛太後微微頷首,眼中滿是欣慰:“如此甚好。你生母泉下若能目睹玉蘭重歸,林苑再盛,定會深感慰藉。你今已身登大寶,貴為天子,能懷此等孝心,不但是你生母之幸,亦是社稷之福。”


    林霜絳在側靜靜聆聽二人言語,輕聲道:“陛下孝心昭昭,可比日月,想來先皇後英靈未遠,若在天有靈,定會庇佑我朝海晏河清,繁榮昌盛。這廣玉蘭重歸禦園,日後歲歲繁花盛開,恰似先皇後見證陛下的仁政與德澤。”


    慕無錚神色堅定,環顧四周,似已看到那片繁茂的玉蘭花林在眼前重現,他即刻傳旨內務府,著專人督辦廣玉蘭回遷及擴植之事,務求盡善盡美,以寄哀思。


    慕無錚一行人再緩步前行,不知不覺間走到那廢帝所修的頌樓近前,抬眸望去,隻見此樓高聳巍峨,飛簷恰似燕尾輕揚,鬥拱之上雕紋繁複精美,仙鶴栩栩如生欲騰空而去。


    朱漆斑駁,金瓦璀璨,日光傾灑之下熠熠生輝,奢華靡靡盡顯無遺。


    林霜絳輕步走到慕無錚身側,輕聲道:“陛下,此樓乃廢帝所建,如今陛下初登大寶,可將其夷為平地,一能滌蕩舊朝殘餘之痕,二能彰陛下赫赫天威,新朝自此煥然一新,百姓定會傳頌陛下,視此等驕奢之物如糞土。”


    林霜絳嘴角噙著一絲期待的笑意。


    慕無錚卻未即刻回應,目光被那樓體吸引,思緒飄到北境那片廣袤無垠、風沙彌漫的戰場。


    慕無離此刻定是身披重甲,手持利刃,於千軍萬馬中縱橫捭闔,血染征袍。


    念及此,慕無錚心間情思繾綣,愛人那星目劍眉似近在咫尺,回憶與諸般情思紛至遝來,恰似秋水漣漪,攪亂心湖。


    良久,慕無錚緩緩回神,抬手示下,眾人皆止住腳步。


    新帝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沉聲道:“此樓既已建好,不必拆毀。宸王於北境奮戰,屢建功勳,收複失地無數,赫赫戰功當銘刻青史,為世人傳頌敬仰。朕意將此樓更名‘明月樓’,以彰宸王之功,使其為我朝見證,恰似明月高懸,普照我朝山河萬裏,使百姓皆知曉宸王為我朝肱骨,忠勇之心可昭日月。”


    言罷,慕無錚雙手緩緩背於身後,龍紋衣袂隨風烈烈,帝位威嚴自生,眸底深處卻隱現柔腸。


    林霜絳聽聞此言,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繼而神色如常,柔聲道:“陛下聖明,宸王得此隆恩,定會早日凱旋而歸。”


    頌聲再起,慕無錚的目光卻久久停留在那即將更名的明月樓上,仿佛看到那人自北境歸來的凱旋之姿。


    待那人回來.......他就是這座明月樓的主人。


    這座天下獨一無二的瓊樓玉宇,隻為那人而存。


    ——


    北境。


    地牢陰寒,濕腐四溢,彌漫於幽狹逼仄之隅,火把於壁上明滅,曳出憧憧鬼影。


    額爾敦齊木?布和闊步而入,玄色披風烈烈而揚,腰間彎刀於晦光中凜冽,步伐沉雄,聲震悶然。


    在牢房深處,曾經的永晝戰神蜷縮在角落裏,舊日熠熠若神的人早已形銷骨立、滄桑破碎,周身血汙塵土紛披。


    男人頭發蓬亂地遮住了麵容,唯有一雙眼尚隱銳芒,在這無盡酷刑折磨下,絕望與不甘亦隱現其中。


    額爾敦齊木?布和傲然挺立在牢門前,唇畔緩緩勾出一道狂肆的弧度,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睨視眼前的“廢物”,哂然冷笑出聲:“嗬!瞧瞧,這便是昔日那永晝戰神?如今在本汗麵前,不過是條搖尾乞憐的狗罷了!”


    他猛地一甩披風,闊步走近,逼人的壓迫感幾乎令周遭空氣幾近凝窒。


    額爾敦齊木?布和居高臨下,俯瞰蜷縮於角落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慕如瑛.......你可知今日戰場上,本汗如何再施展奇謀刺那永晝將領一刀?多年前,本汗於稷山誘你入彀,將你射殺於陣前。如今……曆史再度重演,本汗佯裝糧草匱乏,散布假訊,引得那新晉永晝戰神慕無離入局,借他之手消耗兀良哈族兵,此乃一石二鳥之策,皆在本汗謀算之中,他們卻渾然不知,已踏入陷阱。”


    額爾敦齊木?布和眼中滿是輕笑,“還在妄圖憑借那所謂戰神收複失地?哼!看你如今不過一廢人,本汗實不相瞞,永晝叛徒眾多,皆為利所驅,消息源源不斷地透露給本汗.......即便慕無離再英勇,又豈能成功奪回城池?永晝縱有所謂戰神,來一人本汗殺一人!在本汗跟前,爾等皆為螻蟻,想奪回城池.......不自量力!”


    聲音在狹小的地牢裏回蕩,壁上塵灰紛落,字字皆含殺意與囂狂。


    額爾敦齊木·布和蹲下身子,伸出手掐住慕如瑛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直視自己:“你們所珍視之榮耀,所秉持之信仰,於本汗眼中不過脆弱薄物,輕易便可摧毀。本汗最喜之事,便是將你們這些自詡為神者從雲巔拉下,看你們在苦痛絕望中掙紮撲騰,最終如敝屣般殞滅…… 永晝戰神,唯有隕落一途,這就是你們的宿命,亦是這片土地的命運!”


    慕如瑛強忍著頜下劇痛,銀牙幾欲崩碎,目眥欲裂,瞪視布和,牙縫中艱難擠出話語:“你休得張狂過早…… 永晝…… 豈會因吾一人被擒便傾頹覆亡……”


    聲音雖微弱,不屈之意卻清晰可聞。


    額爾敦齊木?布和聞言,刹那間微怔,隨即縱聲狂笑,聲震四壁:“哈哈哈!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你且看著,看本汗必將爾等偽神一一斬落,再看永晝還能有何作為!待那時,本汗必將踏平永晝,讓四海皆為本汗臣屬!”


    言畢,額爾敦齊木?布和直起身子,雙手負於身後,“慕如瑛,莫要癡心妄想還能回到故土,永晝命運早已注定,無人可改!”


    語罷,額爾敦齊木?布和撒手而起,大步離去。


    慕如瑛則倚著牆壁喘息不止,胸膛起伏不定,眸中精芒卻未消散。


    ——


    北境。


    慕無離身披戰甲,站在軍旗之下,目光凝著遠方關隘。


    身旁將士身經百戰、疲憊不堪卻個個眼神堅毅。


    慕無離高舉長槍,決然立誓:“我等一路浴血奮戰,連克十城,而今敵首額爾敦齊木?布和仍負險固守,妄圖阻擋我等光複城邑之大勢。今本王於此立軍令狀,此戰本王當為先鋒,若有退意,任憑諸軍將本王碎屍萬段!若此戰得勝,當長驅直入玉龍關隘,蕩平十城,奪那光複頭功,青史留名,成萬世之英雄!”


    慕無離言罷,猛地掣出長槍,奮力揮向蒼穹,刹那間,四下裏將士們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轟然響起,聲浪滾滾如雷,直上九霄雲外,震得人耳鼓生疼。


    眾人目光灼灼,盡是對凱旋的熱望及對慕無離矢誌不渝的信賴。


    慕無離心下明白,此番交戰危機四伏,額爾敦齊木?布和不僅自身武力超凡脫俗,關隘周遭更是戒備得滴水不漏。


    但念及身後家國山河、萬千黎庶,縱有千難萬險,他唯有舍生忘死、決一死戰!


    天際悶雷滾滾而來,轉瞬如萬馬奔騰般轟然徹響,直欲震碎蒼穹。


    極目遠眺,荒原廣袤無垠,兩軍對壘,儼如洪濤相峙。


    永晝軍旗獵獵,北境軍皆披亮甲,執銳刃,目光堅毅,嚴陣以待。


    額爾敦齊木?布和亦率大軍陣列森嚴,甲胄雖異,卻凶氣四溢。


    慕無離一襲銀白戰甲手提長槍,胯下駿馬刨蹄嘶鳴,焦躁地等待著衝鋒的號角。


    而在敵陣前方,額爾敦齊木?布和同樣威風凜凜,戰甲上雕飾著異族繁複的紋路,手中長槍粗重鋒利。


    震天動地一聲號角起,兩軍潮水奔湧,刹那間,喊殺聲與兵戈交擊之聲並作,眾士卒奮勇拚鬥,刀光劍影交錯,鮮血飛濺,每一揮砍、每一格擋皆決定生死。


    有人遭利刃貫胸,慘嚎仆地,被身後同袍踐踏而過,北境軍皆目露癲狂決絕之色。


    慕無離縱馬飛馳,直衝向額爾敦齊木?布和,布和見狀,也拍馬迎上,二人瞬間戰在一起。


    二人瞬間纏鬥一處,長槍旋舞,槍槍出皆攜千鈞之力,銳尖裂空,嘯聲尖厲。


    慕無離本以為敵軍會因糧草匱乏而士氣衰頹、力有不逮,可眼下這拚殺的勁頭分明是有備而來。


    他心中念頭急轉,趁著與威遠侯晉佑錯身而過之際,低聲道:“敵軍有詐,變陣!”


    威遠侯晉佑心領神會,即刻傳令。


    永晝軍陣形疾變,盾手列前築堅壁,弓手後挽弓搭箭,一時間竟將敵軍的凶猛攻勢稍稍遏製。


    額爾敦齊木?布和見狀不妙,攻勢愈急,高喝:“慕無離,今日便要你為吾兒吾弟償命!”


    言罷,一槍刺向慕無離咽喉要害,慕無離側身躲過,槍杆擦著臉頰而過,劃出一道血痕。


    他反手一槍,挑向布和腹部,布和回槍格擋,卻被震得手臂發麻。


    二人你來我往,身上皆已負傷,鮮血浸紅戰甲。


    慕無離目光愈堅,此戰於城池收複攸關,他深吸一氣,傾全身之力於長槍,施展精妙槍法,緊逼額爾敦齊木?布和。


    額爾敦齊木?布和凶悍無匹,見勢未餒,嗔目切齒,厲聲吼道:“慕無離,饒是你有通天之能,本汗今日也必取你性命,祭吾兒在天之靈!”


    言猶未盡,額爾敦齊木?布和縱馬挺槍,直刺慕無離咽喉要處, 慕無離神色冷峻,側身一閃,槍刃貼脖頸而過,血痕乍現,恰似寒梅傲雪綻於脖頸間。


    他反手揮槍,額爾敦齊木?布和橫槍急擋,金鐵交鳴,聲震四野,額爾敦齊木?布和虎口迸裂,鮮血濺灑槍杆。


    二人馬踏飛塵,槍影交錯,往來廝殺,恰似雙龍纏鬥,難解難分。


    轉瞬數十合,布和忽施狡計,佯裝力竭,槍勢虛浮,氣息粗重雜亂,慕無離心下雖警,然戰機一瞬,豈容錯失?


    他大喝一聲,挺槍猛進,直取額爾敦齊木?布和咽喉,額爾敦齊木?布和卻於刹那間側身暴起,槍尖詭譎上挑,欲挑飛慕無離兵刃。


    慕無離應變如電,沉腕翻槍,橫欄此擊,卻也被震得臂膀酸麻,長槍幾欲脫手, 布和得勢不饒人,槍勢鋪天蓋地罩向慕無離。


    慕無離左支右絀,於槍林間覓反擊之機。


    忽然,額爾敦齊木?布和一槍刺向慕無離坐騎,戰馬驚嘶,奮蹄人立,慕無離險象環生,竭力控韁穩身,未及喘息,槍芒又至眼前。


    慕無離目眥欲裂,此戰關乎城邑光複,家國興衰係於一身,豈容有敗?


    他強忍遍體傷痛,傾周身之力於槍尖,槍走遊龍步步緊逼布和。


    額爾敦齊木?布和久戰之下,終於氣力漸竭,招式淩亂鬆散,破綻頻出,但仍負隅頑抗,每一招式皆拚盡全力。


    酣戰之際,慕無離覷得布和破綻一閃,暴吼如雷,傾全力擲出長槍,此槍快若殘影,洞穿額爾敦齊木?布和胸膛。


    額爾敦齊木?布和圓睜雙目,滿是驚惶,至死未敢信竟敗於慕無離之手,似木雕泥塑般僵然落馬。


    隨著布和倒地,蠻兵如潰堤之水四散奔逃。


    慕無離長舒一口氣,還未從激戰的緊張中緩過神來,劇痛瞬間蔓延至全身,他艱難地側頭望去,隻見一支冷冽流矢直直貫入臂膀,鮮血汩汩湧出,瞬間染紅半邊身子,大腿處一道長長的劃傷更是深可見骨,皮肉外翻,血汙與塵土凝結在一起,觸目驚心。


    他強撐身軀,下馬環顧遍野屍骸,百感交集。


    此戰艱辛卓絕,他雖幸不辱命,可代價仍然沉重,北境軍死傷竟不在蠻兵之下。


    劉伯仁在不遠處泛起一抹陰毒冷笑,他悄然召來一心腹,湊近心腹,壓低聲音,在耳畔快速低語幾句,心腹心領神會,匆匆翻身上馬,朝著關隘內威遠侯晉佑所在之地疾馳而去。


    不多時,劉伯仁的心腹便趕到晉佑跟前,佯裝氣喘籲籲,神色慌張地稟報道:“侯爺!劉將軍差遣我等來知會侯爺,那叛軍殘部正倉惶向西逃竄,他們行色匆匆、丟盔棄甲,顯是已潰不成軍……眼下正是我軍乘勝追擊、將其一網打盡的絕佳良機啊!若錯失此等良機,日後那沒疆三部族再度集結,屆時必將遺禍無窮!”


    威遠侯晉佑聞言,麵色一肅,當即起身厲聲喝令,迅速整飭才歇戰的北境大軍,馬蹄聲向著劉伯仁心腹所指殘兵逃竄方向疾馳而去,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


    玉龍關隘,狂風怒號,似要將這天地掀翻,慕無離身披染血戰甲,一路身形踉蹌,脊背卻傲然挺立,一步一踽踽,步步流血,磚石之上血印斑駁,好似這一路艱苦卓絕的見證。


    他重傷在身,雙眸卻仍熠熠有神,在紀殊珩與晉璉的攙扶下,三人登上城垣最高處,慕無離手中長槍血跡斑斑,隨即傾盡周身殘存的所有氣力奮力揚起。


    刹那間,慕無離恍若戰神臨世,於狂風中劃出一道決絕弧度,將那敵軍旌旗悍然奪在手中。


    “我軍大勝!自此我等長驅直入玉龍關隘,十城將平,再無阻礙!爾等皆可建光複首功!”


    慕無離竭盡最後一絲氣力呐喊,聲音穿破狂風,透過硝煙,在這古老城垣上悠悠回蕩。


    四周將士熱血沸湧,喜悅洶潮澎湃,歡呼聲直破雲霄。


    然而,正當這勝利歡呼猶震於空時,麵色黑黢,身形壯碩的劉伯仁立身城垣,望向晉佑率軍遠去的身影,眸中陰狠乍現。


    他朝正俯瞰城下的慕無離走去,而後悄然逼近。


    此時慕無離因勝利而心神稍懈,劉伯仁覷得時機,腰間摸出一把寒芒利刃,陡然加速,舉匕高刺慕無離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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