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樂樓蠻不把尾濟的話當成回事。


    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與思玉樓一起遷居華京的琥珂遺民,回來祭掃過親人。


    官府沒有把黽鎮列為禁地。


    來往的人少歸少,並不是徹底滅絕了人煙。


    采藥人偶爾前來。


    城裏人危言聳聽歸危言聳聽,沒人在這裏真正遇到過亂子。


    惡人們遺忘了黽鎮。


    此處甚至比其他遭遇過僵屍襲擊的地方安全。


    “你非跟著我們也行。話說在前麵,假如遇到長得跟蛇一樣的動物,務必遠離。假如被它們咬上一口,我們救不了你。”


    蘭十七警告他。


    “這用你說?誰不知道?”


    邵樂樓甩了他個白眼。


    玉碗山上下不光有山雞,還有野獸出沒。


    出門在外遇到蛇不稀罕。


    “別說是蛇,遇到龍也沒什麽可怕的。”


    他練的拳法叫攘龍拳,依字麵解釋,哪怕是龍也能擊退。


    當然,邵樂樓沒有打過龍。


    他的父親也沒有。


    他們甚至沒有見過真正的龍。


    “哦,那你很厲害嘛。”


    蘇公子在馬車裏搭了一嘴。


    “一邊練習你爹的拳法,一邊刻意隱瞞,能不用就不用。你這個人真是別扭。”


    伊薩甩了下鞭子,抽在馬車旁邊的地上,把靠過來的邵樂樓趕遠。


    蘭十七走在馬車一側,邵樂樓不走另一邊,非跟他擠在同一側。


    沉舟在前開道,伊薩趕著馬車,沒法兒隔開他們倆,隻能時不時與邵樂樓拉開距離。


    “練是因為習慣。不讓人知道,是因為不想別人問起我跟竹家的關係。”


    “邵是你母親的姓氏嗎?”


    邵樂樓這般扭曲,蘭十七不由考慮他的花名從何而來。


    “邵是大夫人娘家的姓氏。”


    邵樂樓的答案出人意料又不算太意外。


    “你這人報複心真強。”


    伊薩甚至有些畏懼他。


    “報複有什麽不對?人善被人欺。如我娘那般,遇到壞人隻知不爭,到頭來任人踐踏。對於惡人,隻有去爭去搶去報複,他們才會敬你怕你不敢再欺負你。”


    “假如遇到好人呢?好人不見得從來不做錯事,不傷害人。萬一好人傷害了你,你也報複嗎?”


    這句話由別人問出,邵樂樓可以斬釘截鐵地回答“是”。


    問他的是蘭十七,他答不出口。


    他答不出,不是因為他不想報複。


    他清楚自己的心思。


    他隻是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念頭,引來蘭十七的戒備。


    “看人。”


    他草草答複。


    山道蜿蜒曲折,部分道路頗窄,且毗鄰陡峭的斜坡。


    夜晚行進不太安全。


    天擦黑的時候,一行人選擇在山崖旁駐紮。


    邵樂樓湊到蘭十七的身邊。


    “今晚你要不要枕著我的腿睡覺?”


    他問蘭十七。


    “為什麽?”


    蘭十七跟吃了髒東西一樣看他。


    “……那我能不能枕著你的膝蓋睡覺?”


    “不行。”


    蘭十七果斷拒絕。


    邵樂樓悻悻地坐回沉舟身邊。


    “他怎麽待我態度不一樣?”


    他不解地自言自語。


    “問別人之前先問自己。你怎麽對別人的?”


    沉舟撥著火,漫不經心地回答他。


    “我對他一向真誠,是他不停找我麻煩。”


    沉舟把撥火的樹枝扔進火堆,懶得再與他說話。


    “蘇公子既然不放心,今晚你與我輪流值夜較好。”


    他挪到了伊薩那邊。


    “他昨夜沒睡好,我與你值夜吧。”


    蘭十七指了指伊薩的黑眼圈。


    “他昨晚也沒睡好,我跟你值夜吧。”


    邵樂樓從沉舟背後探出腦袋。


    不管其餘人有沒有睡好,反正蘇公子已經呼呼大睡了。


    “既然邵公子毛遂自薦,那由我們三人輪流守夜,每人守一個時辰。從我開始,一個時辰後我去叫邵公子。”


    蘭十七拍了拍伊薩的膝蓋。


    “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啊?你開始,接下來我,再是他?”


    邵樂樓手指在蘭十七、自己與沉舟間轉了一圈。


    按這排法,他中間醒著,兩頭不能睡,等於一晚上睡不到一個囫圇覺。


    “你自己要求的。”


    蘭十七提醒他。


    “好好好,我沒意見。”


    邵樂樓早料到落他手裏沒好下場,說完靠到山石上合起雙眼。


    沉舟也依蘭十七安排先去睡了。


    “你……”


    “你駕著馬車,明早精神頭兒不行,萬一出點事兒,連蘇公子一起摔了。”


    伊薩起先不同意,可惜與蘭十七說得一樣,他前一晚沒能睡好,困得腦子發懵,不得不補足睡眠。


    其餘人倒頭睡下後,蘭十七獨自坐到火堆邊。


    時值夏末,天暖和得很。


    燒火是為驅逐野獸,坐得太近很熱。


    蘭十七待了一會兒,跟其他人一樣改去靠著岩石。


    山道邊的夜風很涼快。


    星空伴著蟲鳴,有股難得的愜意。


    若非琥珂城的人繪聲繪色說了那麽多,實難想象他們趕往的地方那麽陰森。


    “你去那麽陰森的地方做什麽?”


    蘭十七一心欣賞夜景,岩石後麵傳來的說話聲嚇了他一跳。


    他猛一轉頭,看到石頭後麵露出半張臉,旋即抬腳踢去。


    “等一下!”


    邵樂樓往石頭後麵一閃,躲過了這腳。


    “你踢我一次不夠,憋著踢第二次?”


    邵樂樓捂住鼻子走出岩石的陰影。


    “你沒事裝神弄鬼做什麽?”


    蘭十七嚇得不輕,捂住胸口連連喘氣。


    “誰裝神弄鬼了?反正一會兒得起來,現在睡了也白睡,我來找你聊天。”


    蘭十七看清是邵樂樓,緩過了神,坐回岩石前麵。


    “現在不睡覺,小心明天起不了床。”


    “起不了床,大不了向蘇公子借馬車一用。”


    邵樂樓撣幹淨長袍,緊貼他坐下。


    “你不至於真擔心明天在黽鎮遇到怪物吧?”


    蘭十七緊張得全身緊繃,邵樂樓怎麽看怎麽可笑。


    “我在琥珂待了那麽久,沒人說那裏出過事。有怪物,藥鋪的采藥童子早發現了。”


    “琥珂城裏人人嫌棄那地方,藥鋪敢去那裏采藥嗎?”


    蘭十七有些佩服藥房那位視財如命的掌櫃。


    “有些藥隻能在黽鎮附近采到。再說那裏蛇多,藥鋪常缺蛇膽,不想去也得去啊。”


    邵樂樓說到這裏,記起蘭十七白天鄭重其事要自己留意蛇。


    “你是不是很怕蛇?”


    他看過蘭十七的秘密。


    “那可怪了,蛇明明傷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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