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止是訟師。”


    回到官寮後,伊薩在院牆四周布下綠石。


    蘭十七修複了被伊薩、沉舟破壞的幾處祝文。


    他設計讓邵樂樓供出王屠戶,邵樂樓勢必懷恨在心。


    他雇的訟師知道蘭十七在西門口的所作所為,說明他追查了蘭十七的來曆。


    那兩個人把他當成了對手。


    “那人說的是真的嗎?”


    晚上沉舟回到官寮時,伊薩拉住他打聽白天訟師說的話。


    “教唆殺人,依華英國律法與殺人同罪,當斬。”


    沉舟說完,遲疑了一下。


    “……但必須證明他真的教唆陳姐殺人。”


    陳姐已死。


    王屠戶殺害陳姐前自她口中得知邵樂樓約她前去楊李氏的家。


    先不說王屠戶乃是凶嫌,所言有諉過之嫌。


    哪怕他句句屬實,也不足以證明邵樂樓教唆殺人。


    “可惡。”


    蘭十七握緊了雙拳。


    那名訟師專程來告訴他,邵樂樓不會獲罪。


    果不其然,過了幾天府衙再次升堂。


    王屠戶判為斬刑,報至秋官府。


    小玉苦役一年,流放龍溪西北。


    邵樂樓……無罪釋放。


    公堂下一片嘩然,鄉民不服,可惜他們反駁不了訟師的話。


    “邵公子最多是潑了一鍋湯。自古以來,誰因潑掉一鍋湯獲罪?”


    “他不心虛為什麽把加了砒霜的湯潑掉?”


    師爺反問訟師。


    “假如是師爺,看到一鍋毒湯怎麽辦?難道一口氣喝光它,再把碗舔幹淨?”


    邵樂樓請的訟師牙尖嘴利。


    師爺一時答不上話。


    “他心存坦蕩,為何把湯潑在死者的腔內?”


    琥珂邑宰厲聲質問。


    “湯灑在死者腔子內是我們所見的結果,焉知是邵公子最初的目地?屋內血肉橫飛,廚房裏毒湯冒泡。很可能他看到一切六神無主,在屋內徘徊不知所措,一不留神把湯潑到了死者身上。”


    訟師振振有詞。


    “你怎麽解釋,他放著好端端的路不走,由民舍的屋頂回到家中?”


    蘭十七那日去了公堂。


    訟師顛倒黑白巧舌如簧,他不顧伊薩的阻攔插了嘴。


    “邵公子那天喝了酒。”


    訟師畢恭畢敬走到他跟前。


    “邵公子由未時開始飲酒,楊李氏回到家中至少過了申時。喝了那麽多酒,做出什麽不奇怪。大家難道沒有見過醉鬼?我老家有一青年,喝多了酒睡進豬圈,一聲一聲學豬叫,非說自己是豬。”


    “喝多了酒,能避開街上所有路人的視線?”


    蘭十七不管他那些混淆視聽的古怪例子,隻說當夜發生的事。


    “沒有看到邵公子,是路人的問題,與邵公子何幹?公子在路邊放了一把鋤頭,有人走路不長眼摔在那把鋤頭上死了,難道是公子的錯?”


    訟師語氣平淡,笑容滿麵,不急不躁。


    “非他蓄意挑撥,死去的陳姐為什麽穿著楊李氏的衣服?”


    “陳姐在王屠夫家見過楊李氏數麵,沒準兒見她衣服漂亮,趁人不備偷了去。”


    “陳姐此前沒進過楊李氏家門,怎麽偷她衣服?”


    “這問題該問死去的陳姐,問我做什麽?我是邵公子雇的訟師,與他無關的事我一概不查。倒是公子認定陳姐的衣服是邵公子所贈,有何證據?”


    “王屠戶殺陳姐前親耳聽她吐露自己與邵樂樓的關係,也說過她的衣服乃是邵樂樓所贈。陳姐死前所說的話不算證據?”


    “陳姐的話當然算作證據,問題是怎麽證明王屠戶說的是陳姐的話?公子可有其他人證物證?”


    “王屠戶承認自己殺了陳姐,死罪難逃,他平白杜撰一些情節做什麽?”


    “黃泉路上寂寞,沒準兒他想找個伴兒。公子若與楊李氏宅裏的人相識,可能他還說與陳姐有染的人是公子你。”


    兩個人在公堂上你來我往。


    蘭十七說出的假設,被訟師一一反駁。


    說來說去,其他的事實再清楚,唯獨邵樂樓挑唆楊姐殺人無法確認。


    “我先把話撂在這裏,慢說邵公子引誘陳姐殺死楊李氏是大人的假設,即便他真這麽做,也遠遠不符合華英國律法中‘挑唆’二字。”


    訟師上前向邑宰抱拳。


    “兩名女子為邵公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傷及人命,實乃不幸。可說到底是她們自願所為。今日若有兩位公子為一妙齡女子醋海生波,大人難道認為該把那名女子處死?換作男子怎麽成了死罪呢?”


    邑宰坐直身,看了看師爺。


    “如他所說,按律法不足以判邵樂樓死罪。”


    師爺不得不承認。


    迫不得已,邑宰當堂放了邵樂樓。


    “小弟因一點誤會身陷囹圄,勞煩兄台在此期間多方奔走。”


    解開鐐銬後,邵樂樓揉著發青的腕子,緩緩走到蘭十七麵前。


    他鼻梁上殘留著蘭十七的鞋印。


    邵樂樓微微彎下腰,好與蘭十七平視。


    不知此前公堂論戰,單聽他的語氣,兩人真跟好友似的。


    “得兄台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教,小弟不勝感激。兄台什麽時候去西門,小弟一定前去捧場。”


    伊薩抬起一條手臂,攔在他與蘭十七中間。


    邵樂樓站直身體,揚起兩道濃眉,側過臉看向伊薩。


    “閣下好像非常珍視他?”


    伊薩不做聲,一動不動地盯住他。


    “嘖嘖嘖……”


    邵樂樓的笑容消失,眼眶淚光閃爍,聲音哽噎,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


    “那最好守著他,免得與小弟珍愛的女子一樣,化作一堆……屍塊。”


    “你威脅誰呢?”


    靳月夔走了過來。


    邵樂樓挽起散開的頭發,重新恢複笑容,跟隨訟師離去。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這家夥真是天生戲子。”


    靳月夔憤憤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不精通演戲,怎麽把一堆人耍得團團轉?”


    邵樂樓絕非蘭十七見過最聰明的人。


    他至今為止大半人生在女人堆裏度過,那些女人隻曉得為了他爭風吃醋,乖乖奉上金銀珠寶美酒佳肴。


    他沒有使過太複雜的心計,因此輕而易舉中了蘭十七的計策,不打自招供出了王屠戶。


    “他的頭腦以他需要應付的場麵來說剛剛好。”


    蘭十七眼神一轉,目光指向他前側的人。


    “孤狼難成大患,麻煩的是狼狽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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