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頂著惡臭翻找幾天,撈出了一顆頭顱與一條手臂。


    王屠戶的街坊辨認出那顆頭顱是陳姐。


    這些殘骸足夠說明那日宅中失蹤的屍塊去了哪裏。


    府衙找到凶殺案當晚的南門守衛,守衛記得那晚的情形。


    “小玉來過。傍晚她推著一大包碎肉出城,說包子鋪的肉放久了,發臭了。”


    包子鋪遭人退貨,守衛有所耳聞。


    她說話時遮遮掩掩,旁人隻當她不好意思承認包子鋪沒生意。


    守衛打開包袱檢查,看見上麵顏色發暗的豬肉,便放她過去了。


    “她去過城外幾趟?”


    “經過城門兩次。”


    大家大戶往城外扔垃圾,多用推車。


    小玉那天也是,用的是包子鋪的推車。


    兩車垃圾足夠運走大半個人。


    “車停在包子鋪後麵。她大搖大擺地送走屍體,居然沒人想到。”


    靳月夔半是怪罪,半是自責。


    “她是苦主,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有力氣把人大卸八塊。自然沒人把她與碎屍聯係起來。”


    蘭十七安慰他。


    “何況運屍體的不止她一個。”


    那日王屠戶從後門出去時遇到了小玉。


    小玉一眼瞧出他推車裝的是屍體。


    身為小工,包子鋪裏外得做好多活兒,賺不了幾個銅板,還得時不時忍受楊李氏的惡言惡語。


    這且罷了。


    有次她收拾家務慢了,在宅子待久了,楊李氏扶著門框兒笑話她。


    “知道我為什麽用你嗎?”


    她問話時雙眼迷蒙,雲鬢散亂,一看就知道剛在屋裏幹什麽。


    “因為你長得醜。”


    她走到小玉身邊,用指尖戳了戳她腦門,湊到她耳邊惡聲惡氣地警告她。


    “別做白日夢,你不配。”


    小玉知道自己長得難看,她對邵樂樓沒有非分之想,一心賺錢養家。


    她沒特別本事,長得也不出挑兒,琥珂城女子能幹的活不多,除了楊李氏沒人收她。


    她很清楚像她這樣的姑娘能平平淡淡活到死,已算走運了。


    有人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她的人生隻配低人一頭,又是另一回事。


    那天她回家哭了很久。


    知道老王殺了楊李氏,她沒有去報官。


    “報官有什麽用?我這種身份,邑宰大人說不定以為是我殺的人。”


    老王奇怪她怎麽有這種想法。


    她再三保證不會告發,老王索性要求她幫忙運送屍體。


    “你摻和進這事兒,日後見官跑不了你一份兒。你肯答應,我才信你。”


    “我不報官也沒白白幫人頂事兒的道理。”


    小玉不答應。


    老王想了想。


    “我家水缸裏藏了十兩銀子,是我全部家當。你盡管去取,我在這兒等你。”


    小玉去了趟王屠夫的院子,找到了十兩銀子。


    她言而有信,去而複返。


    “與其把這些屍塊運到你家,我有更好的主意。”


    小玉來回一次花了不少時間,王屠夫不得不聽從她的建議。


    “髒東西扔在堆髒東西的地方,不容易叫人察覺。其一是義莊後邊的墳堆,其二……”


    與老王商量完,小玉用楊李氏的車把她的屍體推到了南城外。


    那女人隻知道小玉不配什麽,沒想過她自己配什麽。


    把楊李氏的手腳扔進坑時,小玉一陣輕鬆。


    “你是不是打算說我幫忙棄屍,比那女人更惡毒?”


    向邑宰坦誠一切時,小玉看到了蒙臉公子的眼神。


    他一直盯著她,雙眼一眨也不眨。


    “……這案子裏若有誰讓我覺得可惜,那數你了。”


    伊薩自他眼眸裏看到了熟悉的光輝。


    *


    由府衙回官寮的路上,蘭十七像是累得說不動話。


    “這次案子是真的了了。小玉不僅看到王屠戶往宅子外搬運屍體,而且知道楊李氏與邵樂樓為了陳姐大吵過一架。能在半個月內破了這麽離奇的案件,是大功一件。”


    伊薩努力逗他開心。


    蘭十七重重地吐了口氣,伸了伸懶腰,回望了下空空如也的身後。


    邵樂樓越獄那天點了牢頭的睡穴。


    衙門的官差應付不了他,靳月夔另去兵營找了精兵強將來看守他,現跟著一起去了天牢。


    “西門口的人說,邑宰審案那天有名訟師前來攪局。你見到他了嗎?”


    蘭十七問伊薩。


    那天他去過一次公堂。


    “是有一名男子擠進人群,挑老爺毛病。”


    伊薩不清楚那是不是華英國人嘴裏的“訟師”。


    “楊李氏一死,她的錢歸了邵樂樓。似乎是邵樂樓請了這人來。”


    “他在天牢,居然能呼風喚雨。”


    蘭十七大大“哼”了一聲。


    “要麽圖財,要麽圖色,牢頭又不是無懈可擊。”


    邵樂樓越獄那天牢頭心軟送了袋水,結果弄丟了牢門的鑰匙。


    邵樂樓一石子打中他的睡穴,輕鬆溜出了天牢。


    “請訟師不違華英國禮法,管天牢的大哥更沒理由攔他了。”


    “一個大男人,圖他什麽色?”


    伊薩無意中戳到了蘭十七最不滿的地方。


    “陳姐也好,楊李氏也好,一個個五迷三道。世上沒好看的男人了嗎?靳公子不好看?鳩公子不好看?你不好看?那群女人為什麽非圍著一個心腸歹毒的男人你爭我搶?”


    他拍了拍手掌。


    “結果呢?害了自己不說,活活把小玉這樣一個正常人逼得不正常。”


    “你覺得我好看?”


    伊薩留意到讓自己心花怒放的字眼兒。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重點是邵公子沒有動手殺人,何罪之有?”


    前方巷口傳來聲音,接著走出一個長身玉麵,書生打扮的人。


    “他就是在公堂上替邵樂樓喊冤的人。”


    伊薩退到蘭十七身邊,小聲告訴他。


    來人向兩人行禮。


    “晚生聽聞有人查到楊李氏屍塊下落,找到了幫助王屠戶棄屍的人,特來打探案情。想來兩位正是傳說中幫助琥珂邑宰辦案的好心人。邵公子的冤屈能夠昭雪,多謝二位。”


    “誰幫他洗冤了?”


    蘭十七還完嘴,眼珠一轉。


    “兄台聽見我與他議論案情,頂多知道我們剛剛由府衙方向過來,怎麽斷定是我們為府衙出謀劃策找到了楊李氏的屍身?”


    書生用手裏的羽扇點了點下顎。


    “晚生靠的是……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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