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川流不息。


    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關翎恍惚許久,憶起這是七夕與宏明在白鹿苑觀燈的那一日。


    宏明……不,嶺嶽在哪裏?


    她撥開人群,四處尋找光祿帝。


    人來人往,阻擋了她的視野。


    她左顧右盼,在花團錦簇的身影間看到了一座掛滿木牌的架子。


    那一日了塵寺在苑裏供了結緣架,她為了避開其他人,沒有好好看過架子一眼。


    這回定睛細瞧,她發現架子旁站了一名僧侶,雙手合十,兩眼微閉,口中默誦經文,無視三三兩兩經過的男女。


    他在念什麽?


    關翎歪著頭,遠遠盯住他的嘴唇。


    “……三界火宅……眾生沉溺浪海……五濁惡世……紅塵遍地妖魔……”


    關翎正狐疑,他怎站在結緣架旁念叨喪氣話,僧侶猛地睜開雙眼,眼神直勾勾指向她。


    她驚得後退一步,跌進白光。


    一刹那,周身疼痛席卷而來,尤其腦袋,痛得快要裂開一般。


    有人用濕漉漉的帕子擦拭她的額頭,借著淡淡的涼意,她繼續墜入黑暗。


    *


    “哇,日主乙木坐醜土,醜土暗藏癸辛己,帶了一個癸。時柱在辰,暗藏乙戊癸,又是個癸。月柱癸酉,又是個癸。年柱甲子,子水等於癸水。區區一個凡人,八字居然有四個癸。”


    算命攤子前,一位白麵薄須的先生說得口沫橫飛。


    他麵前的女子不解地問。


    “那是好還是不好啊?”


    “日主乙木,癸水乃是偏印,別名梟神。日主自坐偏財梟神七殺,你說好還是不好啊?”


    女子哪裏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先生用力搖了兩下手中的扇子。


    “她是不是成天胡亂猜測,一點點小事暴跳如雷,臆斷是非,時不時背地說人壞話,又反過來懷疑別人說自己壞話,凡事喜歡不勞而獲,一不高興就當甲的麵捧乙臭腳啊?”


    女子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她說小李子送了她柄梳子,肯定喜歡她。我提醒她那柄梳子是前門楊二姐給小李子的。她惱羞成怒,三四日不與我說話,我一跟別人打招呼立即插進來猛誇梨園的姑娘漂亮。不知道是為什麽。”


    “因為她賤囉,有什麽好問?”


    算命先生一拍手掌。


    “先生你得替我想個主意啊。她到處跟人說我壞話,我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女子急了。


    “她四凶聚全,缺食神生財製梟,貪欲重,無自知之明。物極必反,水盛生出火性,無傷官,如同有傷官。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梟般恩將仇報,命主黑且肥膩。男人看不上,女人不喜歡。對手慘不忍睹,姑娘擔心什麽?”


    攤子前的女子風擺楊柳,麵貌清秀。


    八字主人認定她羞辱自己的原因,不難猜。


    “先生,我命裏劫財也多,是不是也不太好?”


    女子想起了以前批命時聽到的話。


    “可以是和氣生財,可以是龍爭虎鬥。八字一環扣一環,五行循環舒暢則逢凶化吉,循環不暢則災患橫生。單論劫財,隻是與朋友走動較多。”


    攤主掃了她一眼。


    “姑娘是不是給過她什麽好處?”


    女子回憶了下。


    “說好處也談不上。她剛搬到我的豆腐鋪旁時,說自己在南城遭鄰裏排擠,公婆丈夫打罵,把她趕出家,不得已把脂粉鋪遷到城北,手頭緊,怕付不出下月租子。於是我贈了她幾貫錢。”


    “無怪乎她纏上你呢。姑娘你啊,平時做人帶個心眼兒。毫無關係的幾群人同時厭惡一個人,往往問題不在周圍人身上。別什麽人都當成知己。應付不了的人疏遠為好。”


    女子歎了口氣。


    “我便是你說的傻子了。前些年年景不好,人來人往個個如狼似虎,唯她待我親切,所以我以為她是真心交我這朋友。”


    “惡虎尚有三分佛性呢。何況她多半是見姑娘性情良善,喜歡仗義疏財,覺得能從你身上撈油水。如今沒鬧出大亂子,你遠著些她就是。這類人四處樹敵,自有惡人收拾。姑娘這樣的人不該做她的對手。”


    女子點了點頭,繼而望了下攤子左右。


    “先生,你不教我些法子破解,賣些趨吉避凶的寶貝給我?”


    攤主叉腰愣神想了想。


    “倒也是。這樣不像算命的。”


    他轉頭由桌子上抓起一枚銅錢,遞給女子。


    “這枚銅錢就給姑娘了。”


    女子猶豫地看著那枚銅錢,不敢去接。


    “這枚錢是剛剛豬肉攤老金給你的。有用嗎?”


    男人抓起錢,在袍子上擦幹淨,又取朱筆在銅錢上劃了圈。


    “這枚雷公伏魔殺鬼八卦錢就給你了。每日佩戴,謹記我剛剛說的話,小人自不近身。”


    女子知他是拿不出像樣玩意兒了,掩嘴輕笑,接過銅錢,又由荷包摸出幾枚銅錢遞過去。


    “誒,姑娘這習慣也該改改了。”


    男子搖手拒絕了她。


    “不值得花錢的地方亂花,應該花錢的地方不花,都容易招小人。”


    目送女子走遠,男人一轉身,被緊貼身後站著的人嚇了一跳。


    來人用布巾蓋住了腦袋,隻露出一雙眼睛。


    天氣固然開始轉涼,像她蒙這麽嚴實的路人仍是不多見。


    男人咳嗽了一聲,走回攤子裏側坐下。


    “這打扮也忒顯眼了,還不如不蒙臉。”


    “再顯眼也沒不賣辟邪物的卦攤子顯眼。”


    蒙麵女子跟著他來到攤前坐下,壓低聲音回敬他。


    “不過是臉上長了胎記,姑娘也太計較了。蒙著臉我要怎麽看你的麵相?不如來看看手相。”


    男人扯高嗓門。


    女子在他麵前攤開手掌,衣袖裏露出一小截紙條。


    男人盯著她的掌麵,不動聲色地收下那張紙。


    “三爺已經四處打探名醫,你又何必冒險出來?此時向大爺傳遞消息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姑娘的狀況……”


    女子話至此一陣哽噎。


    “可能撐不到三爺請人來了。就算將葉大夫接出來,怕也救不了她。”


    男人涵煙眉一挑,把聲音壓得更低。


    “既然如此,更不應該告訴大爺。你難道不知現在戰事膠著?要他不顧將士死活,趕回京城?”


    “大爺吩咐過。”


    女子吸了下鼻子。


    “姑娘如有事,他必須比二爺先知道。你且幫我速速找大爺。來或者不來,由他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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