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練練。”


    靳月夔在地圖上描完最後一筆,被伊薩拉出了房間。


    距離他們最後一次在薩滿康德比試,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這些天伊薩不再喝酒,除了練習武藝以外,他想不出如何抹去心頭的煩躁。


    尤其耳際飄蕩討人嫌的簫聲時。


    “你不去指點他們?”


    樗裏雲心跳上屋頂,在沉舟腳邊坐下。


    沉舟繼續吹著簫,不回答他的問題。


    客棧前的院子裏,兩個男人揮汗如雨。


    伊薩的動作不複早先的僵硬,他如今能夠行雲流水地躲過靳月夔的劈砍,再順勢做出反擊。


    他的身法混雜了拓食的武技與華英國的禦氣術,逐漸自成一體,偶爾能打得靳月夔措手不及。


    與靳月夔相比,隻輸在經驗尚淺,常被靳月夔虛晃一槍牽著鼻子走。


    “尾濟說,你自願把他收入門下。東萊仙宗門規森嚴,你擅自收徒,弄不好觸怒師門。為什麽待他這麽好?”


    伊薩順刀勢反手一擊,像極了青陽派的撥雲掌,樗裏雲心隨即詢問一旁吹簫的男人。


    “你又為什麽與我共謀?”


    沉舟放下了嘴邊的簫。


    “難道不是你與我共謀?”


    樗裏雲心將問題拋還給他。


    “我是依你的建議,將他引入皇室。”


    “向我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他’。”


    沉舟感覺得到,冥冥中同樣的事情循環了無數次,多到出現在他麵前的影子失卻了完整的樣貌。


    盡管如此,他認得出那是誰。


    緣起於何時,不再重要。


    為何是他,也不重要。


    曾經,少年帝王問過他,在順天逆天間是否找到了答案。


    他不敢說這是答案。


    至少有人反複掙紮,在密不透風的天地間撞開一道裂縫。


    “我奔波了一生,而他踏遍了十方三世。我不該對他好一些?”


    “十方三世,憑他那般無能?”


    “無能的是他,想出辦法的是‘他’。同,也不同。”


    “他有空點化別人,為何不點化自己。”


    “誰在怎樣的時機遇到誰,無法隨心所欲。‘他’已盡力而為,何必強人所難?你我皆不可能做到他那一步。”


    “我若與他一樣,誕生於天地之初,焉知不可為?”


    樗裏雲心屈起一膝,看著院中的兩人。


    靳月夔斜挑一槍,刺中了伊薩的馬尾。


    他用來綁馬尾的發繩斷裂,頭發散了滿肩。


    “你的頭發長得真快。”


    靳月夔立起槍,等他重新紮起頭發。


    “現在束起頭發,與華英國的男人幾乎沒有差別了。”


    “真佩服你們大熱天也能留這麽長的頭發。”


    伊薩額頭的汗水,順著濃密的睫毛滴落。


    他伸手擦了擦眼睛,動作像極了拭淚。


    “他確實做了我做不到的事——讓心愛女子為其他男人生下孩子。你們倆豈是常人可比?”


    樗裏雲心語帶嘲諷。


    “秦王妄擔了世人非議。論起來,他與你們所作所為沒有差別,隻不過他是為了自己。作為男人,你們三人稱得上棋逢對手。”


    “秦王並非為了自己。而我們,是走投無路的無奈之舉。”


    沉舟聽得出他語氣裏的厭惡。


    這名青年樣貌盡管與他們歲數相差無幾,實則心性仍像小孩,對於世事抱有強烈的好惡。


    哪怕他的心智早已成熟,知曉許多事不能盡如人意,仍不妨礙他依喜好行動,並以為他人也該如此。


    這份執念使他的言行透出一股別扭,就像自以為事事透徹的孩子。


    “她是他的妻子。為他生下女兒,天經地義。”


    他能如何呢?


    結識她時,她已為人妻子。


    他們間,自始至終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而另一個男人。


    沉舟的視線落回伊薩身上。


    論及懊悔,他不可能少於自己。


    那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他兩次目睹她慘死……


    今生他什麽都不記得,與她之間兩次經曆了生離死別。


    老天並非麻木不仁。


    天給了他足夠的啟示。


    “你打算怎麽處理襲擊她的人?”


    沉舟問腳邊展開扇子遮擋陽光的公子哥。


    他遠離京城,來到琥珂,不會隻是送皇後進入兵道那麽簡單。


    “我打算順道前往黽鎮,不過現在對你們調查的天波鏡有了些興趣。皇上抄了太傅府,沒找到蛛絲馬跡。王業卿背著公主與虢氏勾結,你認為是為了什麽?”


    見沉舟默不作聲,樗裏站起了身。


    “你們白帝之後,總癡迷長生不老。料他不外如是,我願與你賭酒三杯。”


    “公主嫁入王氏,是因為好奇王氏是否有長生之術嗎?”


    沉舟目送他跳下屋簷。


    “公主嫁入王氏,是因為母親留給她的人偶上,繡了個‘王’。”


    伊薩與靳月夔戰得正酣,一陣紅白交織的光穿過。


    兩人急退幾步,隻見樗裏翩然落在他們麵前。


    他穿了一襲白底紅緣的長袍,稍一轉身,宛如牡丹綻放,襯得那副麵容更是嬌豔無雙。


    “你們玩得這麽高興,不介意我來湊個熱鬧吧?”


    他一收手中扇葉,並為一枝。


    “就以扇代劍好了。”


    沉舟立在屋簷上,深深吸了口氣。


    “有其父必有其子。”


    *


    關翎好不容易縫好了布偶,左看右看不像自己,於是在人偶背麵繡了個“王”字。


    她差點繡上“王慕暉”三個字,想了想這麽做會妨礙因果流轉,於是拆了其他字,隻留下一個“王”。


    總而言之,這樣一來,這個布偶就與水悅秋無關,是王慕暉了。


    興福公主一接過布偶,立即咬了一口,發現不好吃,又吐出來,扔到一邊。


    “你怎麽與二皇子一樣?”


    想想自己兩個孩子都貪吃,太宗大概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關翎不由歎了口氣。


    屋外驕陽似火,屋內盤著小龍,涼氣陣陣。


    關翎仰頭被窗外灼熱的陽光晃到眼,方想起時值鬼月。


    有公主坐鎮,惱人的幻影沒來騷擾她。


    嬋月與素月依習俗,在屋內擺了八卦鏡辟邪。


    關翎不想駁了她們的好意。


    今天的太陽總照在鏡麵,閃得她頭疼。


    關翎正尋思叫素月來調整下鏡子的位置,嬋月端著酸梅湯一臉煞白走了進來。


    “姑娘,出事了。”


    她進屋把酸梅湯擱在桌上,神神秘秘走到床邊。


    “禦醫湧去了永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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