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站在庭院裏寒暄時,列在法陣四周的祝師,已念完一遍祝文,過來請皇後示下。


    皇後揮了下衣袖,與另三人退至陣外。


    八名祝師環步祭壇,分列八方。


    主祭之人隻身至陣前,開始誦讀祭文。


    “魂去來兮,別君之金軀。何為四方,舍君之精芒?枯槁不祥。魂去來兮,去君之神圜。何為四方,舍君之爹娘?哭聲震天。魂去來兮……”


    字字句句似在禱告故人,又總有哪裏不妥。


    “……辨四季兮有序,承山河兮奉天。明日月兮治下,分乾坤兮聖德……”


    “赤帝一脈哪裏有那麽廣大的德行?這是在自比誰啊?”


    素月嘟囔了一句。


    “辨四季,明日月,分乾坤……那不是玄帝的功績嗎?有好事全往自家身上攬,真不要臉。”


    嬋月跟著啐了口。


    鷹王一轉過頭,兩人馬上住了嘴。


    “……駕五色龍兮臨淵,蛻蟬羽兮餘芳。佩蘭公子兮永念,望穿秋水兮獨觴……”


    祭文用詞始終不明言祝祭對象,關翎越聽越困惑。


    越往後越像在描述某位引人朝思暮想的佳人,而非傳說中救死扶傷的費氏先祖。


    “費氏先祖是美人嗎?”


    她問素月。


    素月搖了搖頭。


    “是美是醜不知,世間無有關於她容貌的傳說。”


    “赤帝之後,應該是美人吧?”


    嬋月揣測。


    畢竟凡人以神明為樣捏造,神明苗裔往往容貌姣美。


    四方帝同係神明,嬋月的說法有道理。


    關翎稍安了心。


    鷹王靜靜聽她們交談,不置是否。


    “……濤濤江水兮流不盡,目窮千裏兮盼君回。魂歸來兮,在此辰。”


    祭師念完最後一句,合起雙掌。


    蟬翼般的紅白紗帳猛烈晃動起來,似有大風刮過。


    放在祭壇上的人偶原先耷拉著腦袋,像是一個無精打采的人。


    在他做完祝禱後,忽然動彈了幾下,隨後坐直了身子。


    這下嚇到了觀禮的三位娘娘,剛剛困擾她們的宮闈糾葛一下被拋諸腦後。


    “那是怎麽回事?”


    成妃顧不上禮節,一下躥到元妃身後,緊抓她的衣袖。


    “難不成真有人被招魂了?”


    “這……祭台上無任何符文招引,會不會招來孤魂野鬼?”


    元妃環顧了一下四周,也是惶惶不安。


    “兩位莫害怕。”


    皇後看她們驚慌失措,嘴上安慰,態度則透出幾分輕蔑。


    “塗氏每有人出生,皆需降靈請魂,有他們輔助,怎會弄錯?兩位不要杞人憂天。”


    塗氏人出生時,唯有參與降靈儀式的祝師與嬰兒父母知道靈偶的真身。


    所有知情者事後得再經由他人之手抹去記憶。


    因此除了靈偶中的魂魄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誰。


    為了保住秘密,降靈過程自不可能如普通招魂那般寫出祝祭對象。


    皇後不提塗氏還好,一提塗氏,關翎驚覺她此舉的用意。


    皇後難不成借口祭祀先祖,為水如鏡招魂?


    可惜她發現得晚了一步。


    “啪”、“啪”、“啪”,主祭連續擊掌,四周的祝師跟著誦讀起祝文。


    適才一目了然的紗幔間突然紅煙滾滾,變得看不清人影。


    關翎探頭張望了幾下,猛地眼前一黑。


    不好。


    皇後真如她所想,打著祭祖的幌子,招水如鏡的魂魄。


    她找三妃同來,一定是為做個見證,坐實她乃妖女轉世。


    然而水如鏡不是凡人,非寫上生辰八字就可召喚。


    皇後到底怎麽招她的魂魄?


    關翎慌亂地眺望法陣。


    透過濃厚的煙霧,隱約可以看到祭壇上的人偶。


    不以生辰八字注明,餘下可以魂魄相連的唯有某些特殊物品了。


    人偶裏麵……莫非有與水如鏡相關的重要物品?


    焚燒水如鏡墓地的蒙麵人提到過,墓裏葬了水如鏡的物件兒。


    作法的人,也許憑借此物尋到她的魂魄。


    可是……皇後哪兒來水如鏡的遺物?


    ……成妃?


    成妃由紀氏帶來了水如鏡的遺物?


    成妃天真浪漫,不諳人情世故,關翎從未想過她會與皇後合謀,牽扯進後宮的渾水。


    這個念頭猛一闖入腦海,將她噎到說不出話,她不可思議地望向屋外那名圓臉的女子。


    與此同時,暈眩感擊倒了她。


    “姑娘?”


    嬋月以為她受到驚嚇,急於扶起她。


    “別動她。”


    鷹王凜冽的眼神迫使她收回了手。


    “王爺可別圖謀不軌。”


    屋內屋外一片混亂,素月不得不警惕。


    “勿慌。”


    鷹王不在意她的敵意,轉頭望向亭外。


    “本王不會害你的主子,與那群女人更無瓜葛。隻不過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們費力演出一台戲,難道不該奉陪到底?”


    “她們?”


    素月捕捉到了鷹王口中有些古怪的字眼兒。


    鷹王不以為自己失言,垂眼看趴在榻上的水悅秋。


    關翎雙眼黑蒙蒙的一片, 尚能聽見他與素月的對話。


    她試圖詢問鷹王,是否知道配合皇後的人是誰,可惜說不出話。


    這感覺她熟悉,有幾分像當初被紀離鴻強行拉進太嶽明樓。


    胸口有出氣無進氣,仿佛時刻能要她的命。


    不大會兒耳畔的聲音愈來愈模糊。


    “動了!”


    突然,鷹王與素月、嬋月的聲音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女子的嗓音。


    關翎什麽也看不見。


    她覺得自己像被塞進了一口壇子。


    “你是水……殿下祭祀之人?”


    有人由咽喉間滾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壯著膽子問她。


    聲音半含在嗓子裏,輕飄飄一句,連說話人是男是女都辨不出。


    “水”字說得含糊不清,假如關翎沒有猜測過今日祭祀的目地,幾乎無法察覺。


    鷹王說得不錯,除皇後外,另有一人知曉今日招魂的真正對象。


    “人偶壓根兒沒嘴,它怎說得出自己是誰?”


    反問的女子聲音清亮,關翎辨認出是成妃。


    自己被招入人偶了?


    那水悅秋的身體怎麽辦?


    她想查看暖亭的狀況,無奈動彈不了,使了半天勁兒,勉強扭動了下脖子。


    “沒嘴也能說話,否則花力氣弄這人偶做什麽?本宮今日祭祀的是費氏先祖,她當然是本宮的先祖婆婆。”


    充滿傲氣的音調顯而易見是皇後。


    “去,有請水夫人。她提前來了流水殿,怎能不來拜見下本宮的祖先?”


    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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