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黃帝與蚩尤大戰時,風伯雨師助紂為虐,天降豪雨。黃帝不得已派他的女兒,身份尊貴的公主‘妭’前往戰場。”


    依《山海經》記載,那是位身披青衣的女子,所在的地方永不下雨。


    關翎沒有回答鷹王的話,戒備地看著他。


    鷹王自顧自說了下去。


    “戰爭結束後,不知什麽緣故,那位公主沒有回歸天庭。由於她所過之處必定幹旱,黃帝不得已將她安置到了赤水之北。”


    然後有人在那裏見到了她,那時她成了禿頂坦身的惡鬼。


    “後世推測,她神力耗盡,無法回歸天上。可若是神力耗盡,怎能使經過的地方大旱?”


    往下鷹王的話讓關翎不寒而栗。


    “她在戰爭結束後假如依然是神明,又怎會在他人眼裏成為惡鬼?”


    “她戰死了?”


    嬋月小聲地插了句嘴,素月立即用眼瞪她。


    鷹王沒有責怪,反而認真地問她。


    “蚩尤的部下戰死後,蚩尤哪怕用趕屍的方式都要把他們帶回故鄉。黃帝的親生女兒死了,為何將她趕到赤水以北,任她淪為惡鬼,被人評頭論足?”


    嬋月答不出來。


    她在太平無波的太子府長大,哪兒琢磨過那麽複雜的事?


    “北地為了驅逐魃常偷偷使用火祭以及沉祭,用年輕貌美的女子代替妭,活活燒死或者沉入河裏。”


    鷹王繼續抬頭與水夫人說話。


    一提起人祭,關翎厭惡地蹙起眉心。


    鷹王似乎料到她會這副表情,握拳掩住嘴角笑了下,接著恢複正色。


    “假如真當她天帝之女,縱使擔心她帶來旱情,怎會以恐嚇的方式驅逐?”


    關翎領悟到了鷹王的意思。


    普通人祭殺死貌美女子,是用以敬獻祖先與神靈。


    而關於魃的祭祀,是直接以人替代她反複承受殺戮。


    這種祭祀毫無敬意,非向神明祈福所用的手法。


    在祭祀者眼中,“妭”顯然不是神明。


    “所以王爺的意思是……她在前往赤水前並非死了,而是成了女妖?”


    由女神墮落為妖女,這樣的故事關翎不是第一次聽說。


    “她助戰黃帝,乃是有功之臣,為什麽……”


    “如何成為的有功之臣?”


    鷹王的笑容突地陰冷,嚇了關翎一跳。


    “她原本是嬌貴的天女,所有作為不過是使自己居住的一方之地萬裏無雲。一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女子,有能力打敗蚩尤手下悍將?”


    他沉默了片刻,輕輕說了句。


    “夫人以為一名帶來幹旱的惡鬼,為何害怕火祭與沉祭?”


    關翎腦袋裏鍾鼓齊鳴,冷汗節節爬上後背。


    她一手按住榻沿,努力隱藏身體的顫抖。


    《艾拉斯遊記》提過類似的故事,有國王為了在海上航行,前往戰場,向天神獻祭了自己的女兒。


    那是凡人的公主,即便真的成為人祭,死後的她也不會記得被殺死時的痛苦。


    神明不同。


    由神墮落為妖鬼隻是存在方式的改變,記憶不會經由輪回消失。


    旱魃永遠記得自己經曆的一切,恐懼著舊時的記憶。


    凡人的獻祭除了滿足個別人的惡毒心思,沒有任何意義。


    神明有。


    這使得被獻祭的神明無法選擇。


    女妭除了四處逃竄,忍受他人的憎惡,又能如何呢?


    “若華英國真的歸於虛無……”


    鷹王打斷了她的思考。


    “夫人以為如何?”


    關翎嘴角抖了下。


    “王爺玩笑。華英國覆滅乃天下人之不幸,我能以為如何?”


    “不幸嗎?”


    鷹王看了眼茶碗裏清澈的茶水。


    “不愧是你會說的話。”


    關翎不敢確定鷹王告知自己傳聞的用意。


    他專心煮著茶,似乎與她閑聊隻為打發時間。


    然而他所說的話,尾濟也不知曉。


    許久以來,她煩惱著紀歸鴻與十一娘的前緣,忘了思索清源皇後與太祖的過往,經鷹王提醒,方意識到史書也好,傳說也好,太多語焉不詳之處。


    “清源皇後是因元神破碎而死?”


    她再度向鷹王確認。


    他點了點頭。


    “凡人有三寶,魂、魄、體。妖經常年修煉可得元丹,神明天生有元神。想必夫人也知道,神明與凡人不同, 魂魄可以脫離金身。那是以元神取代魂魄,控製肉身的結果。”


    “元神碎了,魂魄便無法離體嗎?”


    “何止如此?元神碎了,魂魄難聚集一處,時間久了,金身枯萎,即是神明寂滅之時。”


    鷹王講得雲淡風輕。


    嬋月與素月互視一眼——她們第一次聽說這些。


    關翎在尾濟的蛋殼裏見過紙人幻影,自然而然以為清源皇後死於生產。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健壯過凡人不知幾何的神明,怎會輕而易舉死於分娩,隻是無人質疑,這說法順理成章被默認了。


    “金身沒有枯萎時……神明的魂魄……”


    關翎欲追問,亭子外突然人頭攢動,一大群宮人湧進了流水殿的庭院。


    這些人抬著桌椅,捧著香燭,扛著招魂幡,在庭院中央擺設法壇。


    法壇的布置與尋常祭祖不一樣。


    供桌上無有靈位,靈幡上無有字句。


    四周除了結彩,沒有半個符字,全然看不出接引祭奠的是誰。


    “娘娘,她們……”


    素月掃了眼鷹王,欲言又止。


    關翎移了下身子,想轉向牆邊,鷹王走到榻旁按住了她的肩膀。


    “皇後知曉娘娘在此。”


    他眼帶笑意。


    可不是這個道理麽?


    皇後找借口不告知水悅秋流水殿無法進入,為的是逼她候在暖亭。


    這出戲必把她算計在內了。


    “這……”


    關翎不知該不該退出流水殿,用眼神詢問鷹王。


    “夫人不如與本王一起看看皇後殿下安排的節目。”


    擺設法壇的宮人退下,幾名身著祝師玄袍的男子緊接其後走進庭院。


    依常理無皇命,三節以外日子男子不可隨意進入後宮。


    得皇令者可以例外,假如是皇上以外的人頒下懿旨,則需佩戴麵簾,並在麵簾繡上發令者的紋章。


    太醫為便於治療,可露出雙眼。


    祝師必須在帽簷懸掛麵簾,遮住全臉。


    這幾名祝師以玄布遮擋住臉,足見宣他們進宮的並非無衣。


    “是永壽宮……”


    素月告訴水夫人,她看到了玄布上的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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