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循聲望去,叫住她的是西席最上首的青年。


    依座次推測應該是太子無衣。


    詔明輪廓清晰,明朗豔麗。


    水寒江涵煙眉狐狸眼,仙姿飄逸。


    兩人儀容皆賞心悅目,不過眉宇間有股正邪難分的混沌感。


    無衣與他們兩人不同。


    他眉心開闊,神態慈柔,俏麗明媚猶如少女,清純裏帶了點佛性。


    這副悲天憫人的長相,不像出自巫覡世家,倒像降落凡塵的九天仙女。


    與秦王無一絲一毫相似的地方。


    太子不拘他人目光從席間站起,走到她麵前,雙眼熠熠生輝,似有許多話想說。


    關翎等他發話等了半天,無衣一直盯著她,半晌才出聲。


    “姑娘是水沐岩水老先生之女,水悅秋?”


    明知故問,自他眼神裏關翎知道他清楚自己是誰。


    “正是小女。”


    關翎向他跪拜行禮,太子連忙攙住她。


    “本宮生辰宴上,與姑娘有過一麵之緣。姑娘記得嗎?”


    “民女……不敢忘記。”


    “當日姑娘與水老先生合奏一曲《憫日月》豔驚四座,本宮記憶猶新。今日為何不見水老先生?”


    太子說罷往跪著的樂人裏再三打量。


    “本宮想再聽一次你父女二人合奏。”


    關翎麵色為難地瞟了眼秦王,向他求助。


    “稟太子……水老先生已經仙去。”


    秦王起身告訴他這位皇弟。


    “水老先生怎會突然故去?”


    區區一名樂工身亡,不會有人特意稟報太子。


    由皇兄口裏聽到噩耗,無衣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


    “兩個月前,水老先生攜女途經京郊時遭遇盜匪,老生為歹人所害,水姑娘墜落瀑布受了重傷。臣恰好經過,機緣巧合將水姑娘帶回王府。無奈老先生當時已撒手人寰。”


    “京畿之內豈容盜匪橫行?秋官府在幹什麽?”


    “臣已與秋官府將主犯抓獲。首犯秋後待決,餘黨發配充軍。另有部分殘黨在逃,正在追緝。”


    太子咬了咬牙,問他的皇兄。


    “水姑娘現在住在哪裏?”


    “水氏舉目無親,臣現收留她作為王府樂人。”


    “如此甚好,皇兄不可虧待與她。”


    太子克製不住地喜上眉梢,秦王由眼角瞥了他一眼。


    無衣自知失言,用手掩住上翹的嘴角。


    “本宮是說,因官府疏於管理致使百姓受累,理當照顧其生活。既然水氏除父親之外無其他親人,由皇族收留她本屬理所當為。”


    他解釋完,想了想,親切地告訴水悅秋。


    “姑娘有任何需要盡管托人告訴本宮。假如在秦王府住不慣,可以……”


    “秦王與王妃待民女不薄,民女感恩戴德,並無不滿。”


    秦王妃站在一旁,太子這說法叫人產生誤會她麻煩可大了。


    關翎趕緊掐住他的話頭。


    她毫無不滿,太子有些失落,想到她住在秦王府,隨時可以見到,又安下了心。


    “今日時辰不早,你既然重傷初愈,先下去休息吧。本宮以後來探望你。”


    他似是特意向眾人宣布。


    關翎欠身行禮後,抱著箜篌離開了大廳。


    現在,她明白了秦王收留水悅秋的目地。


    無衣在生辰宴上見過水悅秋一麵後,一直念念不忘。


    無奈水悅秋身份低微,無法修成正果。


    水老先生大概看出太子的意圖,不願女兒卷入宮闈之爭,才急著離開是非之地。


    秦王花重金相救,又以禮相待,等的是一個把她獻給太子的機會。


    難怪嫉妒心旺盛的秦王妃,能容許她不明不白地在西院居住那麽久。


    水悅秋後來既然成為無衣寵妾,生下興福公主,秦王應是如願以償。


    之所以世間傳聞她與秦王有染,多半因為她在秦王府西院居住過。


    而這西院是秦王妃為秦王少妃準備的。


    她莫名有點失落。


    ……真是多此一舉。


    秦王若希望她以獻身太子的方式報答自己,不如直說。


    害她差點輕信坊間流言。


    離開大廳的樂人在其他房間候命。


    廳內宴會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關翎取來笛子,前往東北角的外院練習吹笛。


    此處院落平時除了樂工,乏人往來,此時眾人聚集在王府正堂,為了宴會忙進忙出,更是空無一人。


    經王府樂師指導,吹笛的指法她早熟諳於心,可惜不管怎樣也無法吹出與冶泉子一樣曼妙的樂音。


    都說“樂為心聲”,她終於有所體會。


    哪怕她作為水悅秋存在於這時代,她仍然不是水悅秋。


    水氏父女所吹奏的曲子,她竭盡全力不能效仿萬一。


    曲子過半,她放下手裏的笛子,深深呼吸了幾口夜晚清爽的空氣,準備折返正堂。


    一回頭看到秦王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


    秦王總是神出鬼沒。


    她專心吹笛,沒有察覺他在背後。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秦王在她轉身時,眼眶裏滑過一抹淚光。


    關翎懷疑自己是否看錯,再看,他的神態恢複如常。


    “王爺怎在此?”


    今日宴請太子,他為東道,居然半途離席?


    “本王飲酒後容易頭疼,需要吹下夜風才好。太子知曉這點,不會計較。”


    秦王說罷走了過來,注視她手裏的笛子。


    “是否因太子想聽你吹笛,所以來此練習?”


    又是模棱兩可的語氣。


    關翎分不出水悅秋為了太子練習,他高興,還是不悅。


    “家父去世後,小女一直吹不好這首曲子。今夜月色清冷,符合曲子意境。小女想試試能否演繹出家父的感覺。”


    可惜她的心不靜,吹不出意境深遠的樂音。


    秦王聽言,仰起臉望向那輪皎月。


    如她所說,今夜月明星稀。


    萬裏晴空,孤月無伴,十分寂寥。


    “……你應該看出太子有意於你。你是否願意搬進太子府?”


    關翎以為他會拐彎抹角,他倒是不改武人做派,直接遊說。


    “小女身份低賤,不敢妄想侍奉太子。請王爺不要打趣小女。”


    她虧欠蘇檀,太祖也虧欠了她。


    她不記得太祖究竟做了什麽,無法比較兩種傷害誰更深。


    原本比較人與人誰更慘烈,便很無聊。


    縱使博得世人同情,於當事人而言也形成不了任何補償。


    無衣若是蘇檀,關翎不想複仇,也不想再接近他。


    ……天涯海角,自此不再相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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