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擦到半幹,沒來得及梳起來,關翎又一次衣冠不整被王爺看到。


    銅鏡不大,為了擠在鏡子前查看衣服的角角落落,她剛剛朝鏡子做了一堆奇怪的姿勢。


    猛一發現背後站著秦王,萬分尷尬。


    秦王習武步伐輕盈是無錯,不過進人屋子好歹知會一聲。


    鏡子裏突然多出一個人,她心髒差點嚇得飛出來。


    “請王爺稍等,小女馬上整理完。”


    她邊說邊手忙腳亂地坐到梳妝台前,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香粉。


    “不用慌張。”


    秦王走到她身後,握起一縷長發,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替她梳理起來。


    他平素威嚴肅穆慣了,這會兒熟練地打上茉莉花油,把頭發分股挽成發髻,從桌上裝首飾的匣子裏選出發簪插到發髻裏,看得關翎目瞪口呆。


    手法這麽熟練,王爺肯定經常替女子梳頭。


    關翎以為秦王夫婦感情好是鄒夫人製造的假象,由秦王的梳頭技巧推斷,兩人感情相當深厚。


    從鏡麵瞥見水悅秋盯著自己的眼神,秦王邊替她盤發邊問。


    “怎麽了?”


    “小女有些驚訝。王爺看似不拘小節,實則粗中有細。敦睦夫婦小女知道不少,如王爺這樣親自為妻子梳頭的實在不多見。”


    若是貧賤夫妻,還可能因為請不起梳頭丫鬟不得不讓丈夫代勞。


    堂堂王府,下人如雲,果斷沒有此類必要。


    王爺親自幫王妃梳頭,隻能是因為真心相愛。


    秦王妃打掃出西院,大概是這夫妻倆為告訴世人他們感情篤深故作姿態。


    古之先賢多愛半推半就式的謙讓,隻害得她這外人無端多想。


    一想到這麽多天來,自己時刻擔憂秦王是否於水悅秋有別他心思,關翎不禁又羞又惱。


    那些寫書的也不怕祖墳開裂,亂寫什麽鬼話?


    她心裏嘀嘀咕咕時,秦王走到她正麵,一把托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發髻是否端正,不時調整發簪的位置,接著從桌上取來石黛,替她描眉。


    “本王母妃出身低微,在後宮常遭其他嬪妃夫人排擠,被宮人冷落。有段時間身邊一位宮女都沒有。本王小時候經常替她梳頭理妝,因此熟悉這些事。”


    啊?不是幫鄒夫人打扮?


    秦王不愧征戰沙場的大英雄,生離死別與爾虞我詐見多了,慧眼識人。


    整理西院大概不是他的主意。


    知道他與自己印象裏一樣,並非惺惺作態的偽君子,關翎暗鬆了口氣。


    秦王替水悅秋塗上口脂,托起她的臉,左右看了幾回,又用拇指擦掉了她嘴唇上鮮紅的胭脂。


    “水姑娘膚如凝脂,眉目如畫,本已氣色紅潤,以口脂遮掩反落了俗氣。”


    他說著話,舔掉了拇指沾到的胭脂。


    這舉動太過曖昧。


    關翎剛剛放下的心瞬間騰空而起,臉霎時漲得緋紅。


    她從椅子上彈起,向後連退幾步。


    “怎麽了?”


    秦王滿臉意外,似乎被她驚到。


    他應該隻是不拘小節,並無它意,自己又想得太多。


    無怪乎世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發現自己一點點向靳月夔靠攏,關翎心底泛起一股憂傷。


    她定了定神,指著鏡子告訴他。


    “王爺嘴唇沾了胭脂……被人看到難免誤會。”


    秦王看了眼鏡子,嘴角確實留下了一抹嫣紅。他用手背擦掉了那抹紅色。


    “幾日後宴請太子時,姑娘依舊不願吹笛?”


    這話實屬多此一問。


    他每夜來此,從未看見過水悅秋練習笛子,天天晚上聽她彈箜篌。


    水悅秋尷尬地低下頭作為答複,他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


    “王爺不喜歡聽小女彈琴嗎?”


    關翎趕快把話題扯到別處,免得秦王察覺異常。


    “若不喜歡,本王怎會每晚來此聽你練習?”


    秦王回到屋正中的圓桌旁坐下。


    “本王母妃擅長吹笛。她紅顏薄命,在本王十歲的時候去世。太子生辰宴上姑娘吹笛的樣子與她有幾分相似,因此一直期待能再聽姑娘演奏一回。”


    又是古怪的感覺。


    話本裏,“與死去的母親相似”是公子哥兒常用來勾搭姑娘的借口。


    由秦王口中聽到這席話,關翎重新起了狐疑。


    柳夫人的喜好她一無所知。


    秦王母親在他年少時去世是真,柳夫人是不是擅長吹笛就不清楚了。


    假使秦王所說屬實,自己疑神疑鬼多有不敬。


    哎,秦王並非每日無所事事飛鷹走馬,穿梭於花街柳巷的膏粱子弟。


    自己為何老用看無賴的眼光看他?


    與伊薩、沉舟、靳月夔在一起旅行了許久,他們三人不拘小節的地方甚多,自己何曾這麽敏感?


    真是身子換了,心思也跟著換了。


    關翎一邊點頭應付秦王,一邊提醒自己不可在成為靳月夔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王爺若想聽小女可以多加練習……”


    “不急於一時。水姑娘近日把在宴席上所需彈奏的曲目練好就行。”


    *


    白駒過隙,不久到了王府宴請太子的日期。


    是夜,王府燈火通明,人流攢動。


    府內上下皆緊張不安,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太子。


    越擔心錯事越多,一會兒這兒碰翻了盆子,一會兒那兒打碎了碗。


    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


    關翎見慣了王侯將相,比其他人鎮定。


    她作為“彈家”屬於樂人技藝最下等的一席,由於姿容出色排在樂陣最前方,起個擺樣子的作用,與賣弄姿色的舞姬差別不大。


    水悅秋本來就非普通女子。


    按理她的姓氏不該淪落到成為樂女。


    以其容貌氣質站在一眾家伎間,別說鶴立雞群,甚至有點格格不入。


    其他樂伎皆唯唯諾諾,佝僂背脊,低垂頭顱。


    唯獨她昂首挺胸,目光鎮定,仿佛站在金鑾殿上接受百官拜謁。


    當她領著眾人走入宴席時,席間一片鴉雀無聲。


    宴會西席是太子與其他作陪的官員,東側則是秦王夫婦。


    關翎朝席上主賓行禮後,入座等待樂師示意準備奏樂。


    樂聲響起,舞蹈助興的舞姬們湧入場中,霎時百花繚亂,一片歡騰。


    跳過三五支舞後,舞娘們逐一退下,樂人跟著離席。


    關翎起身,打算離開,忽然聽西席有人叫住了她。


    “領頭的搊彈家,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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