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眼神曖昧,與平素颯爽利落的武人判若兩人。


    關翎愣了一下。


    見她表情僵硬,秦王再度挺直腰背。


    “世事難料,日後或許真需要姑娘援手,屆時請姑娘勿忘此言。”


    他曾經說過不貪圖水悅秋的回報,態度突然變化好似曲意設計,令關翎不適。


    施恩圖報雖說不高潔,作為人之常情,畢竟無可厚非。


    關翎遲疑地點了點頭,腦海裏再度浮現水悅秋與秦王間的傳聞,瑟縮地向後退了下。


    這日交談後,秦王待她依舊彬彬有禮,沒表現出任何不軌。


    關翎不由懷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行李陸陸續續送回來後,關翎終於能把借來的衣服還給小喜子,繼續穿水悅秋的衣裳。


    水悅秋不多的財物裏,她翻出那本在塔哥特巴紮買的樂譜。


    她買到這本樂譜時,書冊裏寫著“水悅”兩個字。


    現在知曉它屬於水悅秋,更覺得“命運”二字奇妙無比。


    這時候書上尚無字跡。


    “曲譜差點丟了。那群盜匪把行李拆得四處都是,覺得書沒用就扔了。姑娘在上麵留個記號吧。萬一再丟了,好找。”


    秦王把行李交給水悅秋時,秦王府的師爺提議。


    “說得也是。”


    秦王聽言,不由分說在書頁內提下“水悅秋”三個字。


    關翎驚得說不出話。


    “本王提得不妥嗎?”


    她滿臉訝異,秦王以為她不喜自己在曲譜題字。


    “不是,不是。多謝王爺賞賜墨寶。”


    關翎慌忙拿著包袱跑回屋。


    由秦王府婢女們七嘴八舌的聊天裏,她弄明白了一些水悅秋的狀況。


    水氏父女是京城人士,在京中賣藝,家境貧寒。


    宮裏樂工無意間遇到他們,舉薦水老先生入宮,水悅秋跟著在宮裏擔任彈家。


    幾個月前,父女倆在太子生辰宴上頂替因病未能出席的樂師合奏了一支笛曲,技驚四座。


    正要飛黃騰達時,水老先生以年老體弱為由,辭去樂工的差事,帶女兒移居薄州,剛到京郊就碰上了歹人。


    那一日恰好秦王在瀑布下遊的河川飲馬,看到水悅秋從瀑布掉落深潭,出手搭救。


    父女倆在京中的薄產被水老先生變賣,假如水悅秋離開秦王府,她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秦王因此留她暫居王府。


    總之,從一係列的事推斷,秦王毫無歹意,完全出自一片好心。


    水老先生突然辭行又在離京途中被害,關翎有些在意。


    她翻遍了父女倆的行李沒有找到可疑的地方,隻找到幾張藥方,證明水老先生肺病越來越重,不再適合吹奏。


    再加上秦王在書房遇到她時態度從容,與秦王妃在府內相敬如賓。


    關翎越發懷疑自己想太多。


    “你以往遇到的全是些歹人,習慣了以歹意揣度所有人。可並非所有人如此,有些人隻是不習慣。”


    靳月夔的話在她耳畔回響。


    也許靳二公子的看法是對的。


    平安無事地又過了一個多月,華大夫拆掉了她左臂的夾板。


    關翎向王府家丁打聽京城有無酒樓招募樂工,預備搬出王府。


    這一天她在書房抄書時,秦王坐在外屋的書案前,一直隔著門簾偷朝她張望。


    關翎起初想無視他的目光,最終忍不住開口問他。


    “王爺有什麽事?”


    她先發問,秦王幹脆放下了手中的筆,穿過簾子走到裏屋。


    “你想離開王府?”


    因為每日見麵,秦王口氣比初時隨意了不少。


    “孤身一人,離開王府打算去哪兒落腳?”


    “城西的運來樓在招樂人,每月有一兩銀子,還能住宿。我打算先去那裏工作一段時間。”


    “一個姑娘家出入酒肆,萬一遇到酒鬼無賴,吃了虧怎麽辦?”


    “皇上治下國泰民安,京城更是極少出事。王爺不必擔心我。我一定小心行事。”


    秦王連連搖頭。


    “說什麽國泰民安,水老先生便是在京郊遇害。你怎能再單身外出?你想要一兩銀子,每月去賬房領便是。別說一兩,十兩二十兩本王也給得起。”


    “這怎麽使得?”


    每月二十兩銀子,南苑夫人的月俸也不見得有這麽多。


    關翎急忙擺手。


    “我想賺錢還了欠王府的藥錢,哪兒能從王府領錢?”


    “早說那些小錢你不必在意。本王並未借過你錢,你也不欠王府任何東西。”


    “怎可能不在意?我與王爺非親非故,無故受王爺恩惠。之前身負重傷無法償還王爺恩情或則還有理由。現在手腳齊全在王府白吃白喝,為免奇怪。”


    “誰說你白吃白喝?”


    秦王點了點書案上寫滿字的紙堆。


    “你每天不都在幫本王做事?”


    雇書工抄書花不了個銅板,別說抵了她的藥錢,怕是她住在王府吃飯的用度都不夠貼。


    何況這些書坊間到處是列印好的,壓根兒不值得一抄。


    水悅秋的腦子不似水如鏡糊塗。


    秦王有意拂照她,她清楚得很。


    她不清楚的是,秦王養著她究竟圖什麽。


    “這抵不了幾個錢。”


    秦王掃過她的荊釵布裙,用手托住下巴想了想。


    “……是本王疏忽了。”


    說罷,不等水悅秋回話,他走出了書房。


    隔了幾日,小喜子帶人往她房間裏搬進幾口箱子。


    她打開箱子一看,裏麵放了好幾套上等綢緞定製的衣裙鞋襪。


    箱子上另有兩隻匣子,一隻裏是幾組金銀珍珠翡翠的首飾,另一隻裝了京城最有名的胭脂水粉。


    關翎趕緊把箱蓋與匣蓋鎖死,吩咐家丁們把箱子送回去。


    “這是王爺特意吩咐人為你定製的,怎麽能送回去?拿回去,別人也穿不了啊。”


    小喜子命人將箱子靠牆擺好。


    “我已經欠了王府一大筆錢,怎好再收這麽多貴重的脂粉首飾?”


    關翎捂住兩腮,快尖叫了。


    債務正以滾雪球的速度飛快增加。


    此時此刻,她無比懷念王慕暉那隻裝銀票的紫檀木盒。


    “你在王爺書房出入,穿得太不成體統也不合適啊。”


    小喜子拍了拍她衣袖上的補丁,指甲一不小心鉤住了補丁上的線頭。由於布料太過老舊發脆,“嚓”的一聲,衣袖裂開了個口子。


    “你看你看。”


    小喜子指著她衣袖上的裂口。


    “萬一王爺在書房裏不小心鉤壞了你的衣服,指不定被傳出什麽閑話呢?”


    這麽說也有幾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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