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順著尾濟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伊薩、沉舟與靳月夔在另一張床上養精蓄銳。


    沉舟在床的一角盤腿打坐。


    靳月夔睡得人事不省,伊薩想掙脫他緊抱自己的雙手,死活扒不開。


    伊薩起先躺在她身邊。


    她睡糊塗後滾進伊薩懷裏,黏在他身上不放。


    靳月夔瞧見,把伊薩架去另一張床,尾濟不得不變成人形撲住她。


    在宮裏時皇上提到過她睡熟後喜歡往別人衣服裏鑽。


    離開皇宮後,她很久沒再睡覺不安分過。


    鳴空寺想是距離墓地太近,待得越久越不適。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進房間。


    關翎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惡心,如同她在竹青館被人封入疫鬼那晚,胸口含了一口悶氣,四肢沉重,渾身酸痛。


    “殿下……”


    沉舟瞧見她蒼白的臉色,小聲喚她。


    “陰氣隆隆,異客當是今夜來訪。”


    關翎捂住嘴,忍住嘔吐的欲望。


    不等她與屋內四人多做交待,屋外風聲漸起。


    紙窗上,樹影婆娑,“撲簌簌”的葉子摩擦聲一浪高過一浪。


    “寺僧都已熟睡?”


    沉舟點頭回答她。


    “別說寺僧,隔壁的兵卒半個時辰前沒了動靜。”


    伊薩壓低聲音告訴她。


    他捂住靳月夔的口鼻,不讓他呼吸,靳月夔這才醒了過來,眼神迷迷糊糊,比翎兒好不了多少。


    “每逢月圓之夜眾人必定熟睡,原來不是巧合。”


    關翎腦子一陣一陣地發懵,思緒七零八碎難以湊齊。


    尾濟一抬手指,屋裏紫光流溢,起了一股小旋風。


    氣味清爽的龍息拂過,她與靳月夔總算清醒了過來。


    隱隱約約,夜空裏傳來一陣笛音。


    沉舟與伊薩貼到窗戶兩側細聽窗外動靜。


    靳月夔一翻身,悄無聲息地躍到門口,指間不知不覺多了一對嵌了黑石的指虎。


    笛音由遠及近,翩然而至,徐徐來到他們屋前。


    曲過三回,樂音戛然而止。


    來人止步窗前,氣息久久不散,沒有離開的打算。


    “琥珂人傑地靈,藏龍臥虎。姑娘的演奏相比遍知天下名曲的冶泉子亦不遜色。隻不過……小生偶然途經鳴空寺。姑娘來找小生算賬,實在毫無道理。”


    聽言,窗外傳來笑聲。


    “閣下即知奴家身份,何必裝模作樣?”


    窗外人話音剛落,伊薩與沉舟飛快避退到靠牆的那側床沿。


    他們一離開窗戶,紙窗馬上連同窗框一起碎成了幾塊。


    屋外,一位窈窕修長的佳人,裹著一襲毫無裝飾的黑色裙裳,赫然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雙臂間一條隨風輕擺的粉紫繡花披帛,是她全身唯一的色彩。


    來人五官嬌俏精致,麵貌清純,與金玉娘的嫵媚白淨不同,氣質嫻雅淡泊,唯獨在垂眼掃視屋內眾人時,流露出一股睥睨眾生的傲慢。


    這一絲高傲,賦予她幾許妖冶。


    與鮮少裝飾的衣裳不同,她手裏的玉笛描畫金紋,一看即知不是普通樂器。


    “姑娘所說的身份,指由黽鎮投奔鳴空寺的女子阿寧,還是鳴空寺的寺僧慧淨,抑或是當年殺死明鏡禪師的山匪?”


    身穿海青大袍的公子由床沿站起,踱到窗前。


    “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可見之物,非為實物,可感之事,實為非事。這鳴空寺裏,從來未有過阿寧,慧淨,也不曾有過山賊。萬般皆是,萬般皆無,可謂虛無至極啊。”


    女子瞪了屋內人一眼。


    “非小生有意戳穿姑娘,實在是姑娘行事太過明顯。”


    鶴公子推開僧寮房門,走進寺院。


    海青大袍映襯得她白如秋月。


    挺拔的身姿在阿寧麵前毫不遜色。


    “常海師傅以為咒縛消失,興衝衝跑去取定月珠,結果引發神魂震蕩,不幸身亡。既然他的詛咒沒有解,自然說明阿寧姑娘沒有死。如此一來,阿寧墓裏那個人是誰成了問題。”


    月光下的公子,眉眼透出一股慵懶,說出的話卻令人心驚肉跳。


    “鳴空寺地處偏遠與世隔絕,想要立刻找到個替死鬼沒那麽容易,小生想來想去,合適的對象隻剩下寺裏憑空消失的四位小師傅。”


    鶴公子走到阿寧跟前。


    “阿寧去世當日,四位小師傅一起埋葬了阿寧,死者要怎樣變成其他人?這件事無法不啟人疑竇。小生愚鈍,能想到唯一的解釋,是那四位小師傅中原本就有人是阿寧的故交。”


    她抿嘴一笑。


    “那一日,此人事先傳信阿寧,幫助她在眾人麵前假死,事後去後山把阿寧刨出來。可惜他萬萬沒想到阿寧另有盤算。”


    阿寧為了找到定月珠,對常海下了禁咒,常海一接近定月珠,馬上會顯出端倪。


    可惜常海行事謹慎,遲遲未暴露定月珠的藏匿地點。


    萬一他知道阿寧死了呢?


    他會不會心安理得地取走定月珠?


    想到這裏,阿寧臨時起意,決定將計就計。


    “為了使小心謹慎的常海相信自己已死,阿寧姑娘需要一具屍體。為此,在寺裏的那位內應,不得不代替阿寧去死。”


    鶴公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由小生這例子可知塗氏祝術想要假造外表不是難事,但要長時間改變性別於身體有損。為免暴露聲音,自阿寧死後慧淨師傅盡量避免與他人說話。很不幸,一群人住在同一間僧寮,總有蛛絲馬跡藏不住。慧淨的變化被慧明知道了。”


    常海在華京頗負盛名,有意重振鳴空寺的常覺視他為寺院光大的希望,不願他破戒與女子私奔。因此指使與常海同一寮的四名小僧前去“勸說”阿寧。


    這四人氣勢洶洶找到阿寧,想將這位忘恩負義的女施主連夜趕出寺院,推搡過程裏發生了意外。


    鳴空寺戰後雖未在春官府重新登錄,仍不失為潛心修行的正經寺院。


    過激行事,在僧人心裏留下了陰影。


    慧明因失手殺害阿寧心存愧疚,知曉慧淨真身,怕暴露殺人行徑,不敢說破,一想到與自己同一房間的是位女子,又難以入眠,於是假意去藏經閣抄經避開慧淨。


    “你怕他夜夜遠離僧寮引起懷疑,於是讓他‘消失’了。”


    事情由此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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