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聽說過擄走水如鏡的塗公子與她同時下落不明,旁人推測他早於水如鏡亡故。”


    甄映雪插入他們的交談。


    “王家原欲娶水如鏡的大公子,在水如鏡死後數年離家出走不知所蹤。紀宗主也天不假壽……與她相關的男人無一善終。接連迷惑了三個人,說她紅顏禍水,一點兒不冤。”


    甄映雪替那三個男人扼腕。


    “也許老天受不了她繼續禍害世人,因此降下天火,燒了個幹淨。”


    “紀家八百年來安然無恙,她禍害了誰?”


    伊薩握緊了放在桌下的拳頭。


    “她傷了紀家女人的心啊?”


    甄映雪挑起柳眉,似是在同情那些紀家女子。


    “紀宗主本有妻子,卻讓妻子孤零零留在紀家墓地,遙望他與水如鏡卿卿我我。這不夠可憐嗎?於後世男子,又做了怎樣的榜樣?”


    “紀宗主陪了妻子一世難道不夠?為何死後不能選擇自己歸處?”


    伊薩不以為然。


    “水如鏡不在人世,他留在水如鏡身旁,水如鏡也不知曉。何必以這種方式令妻子難堪?”


    甄映雪所言不無道理,至少靳月夔想不出理由反駁。


    “所以不論他是生是死,都必須屬於他的妻子,再無任何自由?”


    伊薩咬了咬牙根。


    “他若不是做好了與妻子生同床死同穴的打算,為何娶她呢?”


    甄映雪的問題,伊薩回答不上來。


    紀歸鴻由濯州運回水如鏡的屍首,數年後落葬在她墓旁。


    他心意如何,太過分明。


    可是他為何娶另一個女人,伊薩始終想不明白。


    他不信這單純是遵從父母之命。


    他試想過,假如父母在世,是否支持他追著翎兒來到華英國。


    無論怎樣想,他的爹娘恐怕無法同意。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改變想法。


    紀歸鴻假如是他,必定與他一樣力爭到底,絕不肯妥協。


    他不懂,當年另一個“他”,為什麽做出這種選擇。


    “自古情關難破。甄小姐認為男人有情較好,還是無情較好?”


    塗公子麵帶微笑地問了甄映雪一句。


    甄映雪一晃神,發現兩個答案她選不了。


    她希望公子們對她有情,對其他人無情。


    倘若她是水如鏡,三位成宗時位列權勢頂尖的男子圍著自己打轉,她嘴能笑歪了。


    可惜她不是。


    其他女子占了她想要的位置,必是荒淫無恥人神共憤。


    “映雪一生別無所求,惟願一位有情郎。”


    她露出富有大家閨秀涵養的笑容。


    靳月夔見她模樣心裏嗤出聲。


    甄小姐所言皆是典範,倘若與她認識不久,不知她素日所為,單聽她與他人道的那幾句話,那是一絲一毫挑不出毛病。


    要知道她是個言行不一毫無愧疚的人,再聽她說話,字字句句仿佛笑話了。


    “翎兒所願應與甄小姐相同。”


    靳月夔旁敲側擊地提醒她如何拆散了彼此忠貞的夫妻。


    “翎兒妹妹還在貪玩的年紀,我看她在意的並非是情。”


    甄小姐一雙媚眼在老陳與靳月夔之間掃了一遍,想說什麽十分明了。


    她這番輕蔑的表情塗意芝看不見,這兩人若有人因此大動肝火為翎兒說話,反證明了翎兒生性放蕩與他們有私。


    “這倒是沒錯。”


    塗意芝點了點頭。


    “為一己之私魂牽夢縈,叫做情。兼顧他人之情則為義。翎兒若與甄小姐一樣,一生所圖惟有情郎就好了。”


    塗意芝接過老陳遞來的茶,漱了口,起身離桌回房。


    塗公子此前皆彬彬有禮,哪怕偏袒翎兒,也不曾當眾給過甄映雪難堪。


    這句話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蘊含了怒意,兩人在他心裏的地位立見高下。


    院子裏的男人全瘋了。


    一個兩個隻知道找她的不是。


    明明是翎兒背夫偷漢。


    明明是翎兒私通下仆。


    這些人毫無道理地堅信翎兒無辜。


    甄映雪以往從沒遇到這麽不合常理的狀況。


    哪怕她說得前後顛三倒四,隻消流幾滴眼淚,京城那些公子哥兒立即不忍再質問她。


    那才是正常男人的反應。


    她幾時受到過這種侮辱?


    靳月夔話裏話外向著翎兒不表,居然出言譏諷她。


    他忘了她投入塗意芝懷抱,是因為他與翎兒有奸情在先?


    這會兒他竟然有臉跟塗意芝一左一右抨擊她?


    世間還有是非可言嗎?


    為何沒一個人像紀宗主對水如鏡那樣,哪怕她身為人婦仍然念念不忘?


    她不信水如鏡比她美。


    八百年前的女人懂什麽打扮?


    水如鏡不過沾了塗家旁支的光,比她有更多機會認識豪門公子罷了。


    當年那些世家公子終身在貴族女子裏打轉,沒見過幾個真正的美人兒,故而把姿色一般的女人捧上了天。


    若她早生八百年,傳說裏引發世間混亂的妖女便是她。


    塗意芝與靳月夔沒有眼光。


    她要他們後悔。


    *


    轉眼三天過去。


    這三天甄映雪突然學乖了,不吵不鬧不惹事,躲在屋裏做女紅。


    到了小年這天,眾人換上了華英國的服飾。


    除塗公子以外,老陳與伊薩訂做的衣服皆為武人打扮,不及檀塔斯人的服裝貼身,還算行動方便。


    箭袖之外套廣袖的衣服,伊薩穿著新鮮。


    他的頭發長短不夠束發,與剛滿十五歲,頭發長度無法完全束起的童子一樣,留了一半頭發在腦後,紮了半個發髻,有種半遮半掩的風流,又不失伶俐幹練。


    塗意芝換了一身紺青色繡金紋“雙蝠臨門”的文生公子袍,配寶相紋金腰帶。


    那是真正的寬衣廣袖,與幾位武人氣度不同,襯得他美玉似的容貌愈發清俊儒雅。


    靳月夔未像他們一樣換新衣,單為了過年的緣故穿了紅衣出來。那是靳家軍幾套軍服之一。不戴甲,與普通武人服差不多。


    靳二公子劍眉星目,樣貌英武,舉止灑脫,稍作精神抖索的打扮,立馬與平時判若兩人。


    “為什麽我的衣服與靳公子不同?”


    伊薩很快發現了袖型的差別。


    靳家軍的武袍是直袖,而他所穿的武人服,他以往從沒在鶻霜與阿薩賽見人穿過。


    “華英國的武人服源自東萊修氣士,兼有禮服的作用。廣袖平時卷起來,習武時可以係在肩膀。”


    靳月夔示範給他看。


    甄映雪踏進主屋外堂,見他們仨風姿各異,個個儀表不凡,一陣心花怒放。


    好心情持續到翎兒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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