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兒默默站起身,難以置信地低頭望向靳月夔。


    靳月夔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正想起身道歉,她姿勢僵硬地走出了屋子。


    “殿……這……”


    靳月夔不解地用目光向同桌其他幾人求助。


    老陳咳嗽一聲,免得他追出去。


    “少夫人吃得太快噎到了,讓她休息下。”


    沉舟桌下的另一隻手按住了想要站起的伊薩,壓低聲音跟他說。


    “她想見的是你,就不必出門。”


    *


    八百年來,紀歸鴻一直在水如鏡身邊?


    關翎在床沿坐下,腦袋裏一片空白。


    她沒有自作多情,沒有誤解那首詩。


    眼淚控製不住地落下,滴到地麵,“啪嗒”“啪嗒”,猶如細雨。


    她早該想到,是誰把水如鏡由濯州運到東萊,葬在紀氏祖墳對麵。


    紀歸鴻找到了她的屍骸。


    因屍身不腐,水氏不肯把水如鏡葬進族墓。


    無名無分,落葬紀氏墓地更不可能。


    所以他陪著她,免得她變成千年孤塚。


    隻是他這樣做,他的妻兒怎麽辦?


    十一娘若非在他之前亡故,就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陪伴其他女人。


    他與十一娘生兒育女,怎能在另一名女子墓前刻詩明誌?


    他當年既已下定決心娶十一娘,何不徹底推遠水如鏡?


    死後的哀榮於亡者毫無意義,隻不過慰藉一下生者。


    紀歸鴻這種做法毫無疑問傷害了十一娘。


    他的癡心水如鏡一無所知。


    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水如鏡與他相識之時,已是蘇檀的妻子。


    哪怕蘇檀娶她的手段並不光明正大,她與紀歸鴻所為仍有違道義。


    紀歸鴻娶十一娘確實令她傷心,可她有什麽資格責怪?


    不管他真心待她或者不是,他們間終歸無緣。


    是的,她不恨他。


    因為根本沒有能恨的立場。


    現在她清楚他的心意了,也已於事無補。


    這是老天的玩笑嗎?


    *


    翎兒一走,老陳與靳月夔立刻往兩旁散開。


    甄映雪一下占了小半張桌子。


    她給翎兒與靳月夔下媚藥,是希望塗公子與靳月夔因此跟翎兒產生隔閡。


    給翎兒與老陳下媚藥,是希望塗公子跟他們倆產生隔閡。


    結果這幾個人之間冷了幾天,依舊其樂融融,好像沒發生過任何事。


    她一給自己跟塗公子下媚藥,所有人都跟她產生了隔閡。


    她在西廂哭了半天,靳月夔視而不見。


    以往他至少知道在門口聽著屋裏的動靜,防止她做傻事,現在連她門口都不去,在主屋跟人開開心心聊到日沉西山,壓根兒忘了她要尋死。


    除了今天跟塗意芝商討婚事時說了幾句,這些天她周圍沒人跟她說話。害她每天大段大段的自言自語。話本子寫成這樣看官要上嘴啐了。


    不正常。


    這院子裏的男人不正常。


    翎兒一定用了什麽妖法蠱惑這群人。


    這丫頭看來愚蠢,原來全是掩飾,手段好生卑鄙。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客氣。


    “靳公子所說的那首詩借用了韓憑息氏的典故,後人為何題於水如鏡與紀宗主墓前?”


    在她使出看家本事前,她得再努力試一下尋常手段。


    她不想靠別人,也不需要靠別人。


    她不信這些男人真的不為了她的才貌動心。


    靳月夔喜好詩文,苦於出身行伍世家,被迫與一群大老粗待在一起,平生最愛有人與他談論詩詞歌賦。


    翎兒那潑婦,一看就胸無點墨,與靳月夔難以心意相通。


    他既然提及此詩,與他聊這件事準能把他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那首詩並非後人所作,而是出自紀宗主之手。”


    聽到有人聊到詩詞,靳月夔果然樂意談下去。


    “據說那塊石碑是紀宗主在世時親手所刻。水如鏡落葬不久後,他在她墓旁為自己選好了墓址。最早這首詩興許是為了詠韓憑息氏,既然立到水如鏡墓前,大概有其他含意。”


    息氏投於青陵台,“青殿”指康王所建的玉台。


    水如鏡墓地四周野草青青,隱喻為“青殿”亦不過為。


    傳說韓憑息氏為人拆散後分葬兩處,化作梓木彼此連理。


    梓木常拿來製作棺材。


    “韓憑佇梓前”怕是在雙關站在水如鏡墓前的紀歸鴻。


    堂堂紀氏宗主,為何撇開妻子,葬在水如鏡墓旁,並且詠詩暗喻自己?


    靳月夔轉著酒杯,苦思冥想。


    “按詩裏的意思,紀宗主似乎對水如鏡抱有微妙的心思。”


    甄映雪有股說不出的酸味兒。


    “當年榆州與天武為了她差點燃起戰火不夠,把東萊也牽扯其中,不愧是名動一時的妖女。”


    酸歸酸,甄映雪承認自己有幾分羨慕。


    “據說她屍身不腐,水氏拒絕為她收斂,紀氏也不準她入葬祖墳。要不是幾十年前一把火燒了她的墓地,映雪真想開棺看看她的長相。”


    “她的墓地失火了?”


    一直沉默的拓食青年聽言,按捺不住問靳月夔。


    想到伊薩是紀氏後裔,靳月夔不奇怪他為何操心這件事。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說是天火所致,有人猜測是紀氏後人看宗主墓地與她比鄰,認為有辱紀氏名聲,點火燒了她的墓,不想連累了紀宗主。兩人棺木徹底燒毀,墓裏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伊薩不信。


    天火怎可能燒到古墓裏頭?


    “紀……宗主有……後人?”


    伊薩若有所思地問。


    那名奇怪的術士提過,另一個“他”在水如鏡死後娶妻生子。


    若是那個“他”撇開妻兒葬在水如鏡墓旁,最難以忍受的當屬“他”的後人。


    靳月夔撓了撓頭。


    畢竟是八百多年前的人,他當時沒打聽紀宗主的家事。


    “歸鴻公據說在曆代宗主裏論才幹算得上數一數二,可惜三十多歲英年早逝,在任時間不過四五年。以年齡推測……應該有……吧?”


    他忽然想到了為何拓食人關心這個問題。


    “哪怕是紀宗主與發妻所生的後代,也不可能相隔七百多年去燒了水如鏡墳墓。真想這麽幹,在兩人下葬後不久就該動手。八十多年前的火災應當隻是意外。”


    伊薩當然明白靳月夔所說的道理,隻不過兩人墓地一起被付之一炬,委實不像意外。


    “也許是天譴。”


    甄映雪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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