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貨?”


    老陳嘴裏吐出這兩個字,著實新鮮。


    鶻霜人不過太陰曆的新年。


    滯留在薩滿康德,體會不到家家戶戶過年的喜慶氣氛,她幾乎忘了除夕。


    老陳比她這華英國人更留意華英國的傳統。


    “這兩天該準備年貨了。雞鴨魚肉找客棧小二采辦就行,衣服靴帽得到薩滿康德的成衣店去定做,交給不相幹的人不合適。能做華英國服飾的成衣店距離稍遠,他一大早出發了。”


    “你們有閑情逸致做新衣?”


    關翎瞪圓了眼睛。


    幾個男人背著她又置備年貨,又忙著做新衣服,過得挺開心啊?


    “我們隻有檀塔斯人的衣服。鶻霜國主送的,翎兒穿不了。”


    希爾替皇後定做的那幾件衣服大部分繡了蟒紋。


    出發時想來是衣服,起碼能禦寒,於是帶了過來,沒曾想進入城市後根本不敢穿出門。


    “哪怕是在鶻霜,大過年穿鶻霜人的衣服也不合適。再說,我們過完年要回華英國。”


    塗公子穿的也是檀塔斯人的服裝。


    尾濟隻能變化自己見過的袍子,變不出來得靠換。


    聽說有新衣穿,他興奮地挺了挺腰杆。


    他昨夜剛剛與女人春風一度,這會兒徹底忘了個幹淨。


    “相公隻需要裹尿片兒。”


    聽她所說,塗公子一驚,唯恐真的給自己打扮成丟人的模樣。


    “到底給我做了什麽?”


    他追著老陳問。


    沉舟硬是不告訴他。


    他們倆鬧著,關翎想起東西兩廂的人。


    “你們訂做新衣的時候,是否算上了靳公子與甄姑娘?”


    “進薩滿康德時送去的尺寸,今日去驗貨取回而已。要今天才送去,哪兒來得及趕上過年?那會兒靳公子與甄小姐沒住進院子。何況這兩人的衣服也輪不到我們做。”


    “哎呦。”


    敢情一會兒伊薩光帶他們的衣服回來,關翎一聽替甄姑娘腮幫子疼。


    “靳公子不計較,甄小姐眼裏可揉不得沙子。你拿塗家錢財做衣服,她昨晚剛侍完寢,今天咱們一家樂嗬嗬換新衣,把她撇在外麵,她不恨死你?尤其是你……”


    她捅了捅尾濟。


    “你昨天剛睡了流雞血的黃花閨女兒,不得表示表示?”


    “別提昨晚。”


    尾濟抱住雙臂一陣顫抖。


    “昨晚不是我機智提前下了幻術,她自己喝了一大鍋媚藥,指不定做些什麽。”


    並非皇族都有龍息。


    太子賢明甚至中了卻魂丹的毒而死。


    摸了玉璽,獲得龍身的皇子們,也不過能保證自己不易中毒。


    唯有如尾濟這樣未混過凡人血脈的初代皇嗣能吐出龍息。


    假如甄映雪觸到龍息,媚藥一解,尾濟的身份立刻暴露。


    單看甄姑娘早上雲鬢半散,桃紅拂麵,關翎就知道她昨晚連塗公子的手指也沒碰到。


    “她做出這般事,要配合她繼續鬧下去嗎?靳公子迂腐歸迂腐,良心並不壞。”


    靳月夔向皇後拔拳的刹那克製住了出拳的衝動。


    因此尾濟在旁看著,並未幹涉。


    說來說去,他認定甄映雪受人所害,為了討公理向皇後揮拳,單這一點就不是惡人。


    而是蠢人。


    “你給他看石太史家的卷宗,再叫桑格過來證明甄映雪對你下了百日晴。我想他不至於偏頗到依然固執己見。”


    遭皇後詰問時,靳月夔的聲音懊悔非常。


    在西國遊蕩一兩百年,形形色色的人尾濟見識過不少,大部分百姓並非聖人,也非惡人。


    如靳月夔一樣願意承認自身不足的人,最後往往能撥雲見日,分清黑白。


    關翎著實不能說她現在聽到“靳月夔”三個字有多高興。


    何況如今她在意的,早非甄映雪待靳月夔是否真心。


    “石夫人的案子沒有蹊蹺倒也罷了。那案子結得不明不白,難道任它不了了之?我有一事不解,必需甄姑娘解答。”


    “何事?”


    “石夫人與太史成婚多年僅有一子。太史那麽多年不曾納妾,兩人照理情比金堅。為何甄靜雪一出現,太史立刻移情別戀,不惜置糟糠於死地?”


    *


    靳月夔追到西廂門口,除了站在原地,做不了任何事,哪怕想敲門問一問甄映雪狀況都沒氣力。


    一時義憤填膺外帶悲憤交加,向皇後拔拳,現在皇後不追究,他自己後怕得緊。


    皇後一席話沒有半個字否認過下藥,可經過那番話,他回想起自己所有的懷疑皆以他人的非議,以及映雪的揣測為依據。


    他明明了解王家大小姐的處境,為何不知不覺裏中了那些話的毒,與外人一樣惡意揣測她?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幹了什麽?


    殿下仰慕他,仰慕靳家的正直,在受朝野非議,皇上嫌棄時,想要依靠他。


    他辜負了這片信任,險些向一名弱女子施以暴力。


    殿下猜得沒錯。


    靠功勳起家的軍人確實看不起四海行商,唯利是圖的王氏。


    太子賢明之死,唯有靳家是局外人。


    罪魁禍首是誰,旁觀者清。


    元凶之子不僅登基,甚至娶了表妹為妻,王氏牢牢把持宮中權力。


    大哥對皇上忠心耿耿,父親無法像他一樣毫無芥蒂,故以駐守邊疆為名,遠離朝政。


    他在皇後麵前表露的,興許是自己那麽多年耳濡目染,不以為錯的偏見。


    他現在心亂如麻,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麽。


    假如不是皇後設計陷害映雪,就是映雪自願向塗公子投懷送抱。


    她受不了忠貞蒙上半絲塵垢,怎麽可能做出鮮廉寡恥的事……


    靳月夔困惑不解之際,由房內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一慌神,急忙踹開門。


    屋內房梁上懸了一根由布單結成的長繩,地上倒了好幾張椅子。


    甄映雪癱坐在地,趴在椅子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眼通紅,無力站起。


    “你幹什麽!”


    靳月夔一個箭步衝上前,牢牢按住她的雙肩,唯恐她做出傻事。


    “是我對不起翎兒妹妹……我不該看塗公子酒後傷心欲絕,一時心軟跟他做出糊塗事……”


    “……塗公子酒後傷心嗎?”


    靳月夔本來擔心她接受不了失節,她這麽一說,反而動搖了起來。


    甄映雪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手紮了氣管子,這男人怎麽陡然泄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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