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離鴻自嘲地苦笑了一聲。


    將尾濟交給遝古托的是他,那麽多年來他以為尾濟的心智猶如兒童,能助長遝古托的狂性,成為攪動陸西的棋子。


    這一步棋確實毀於他自己。


    “慣以假癡不癲的人,被人用同樣方法算計,心情如何?紀公子。”


    關翎上前一步,最後三個字說得又慢又清晰。


    紀離鴻很多年未被人提起過這重身份,由少女口裏聽到這三個字,恍如隔世。


    借著火光,他再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張臉,以及站在她身後的拓食青年。


    遙遠記憶裏變得模糊的容貌,重新清晰起來。


    “原來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你們……咳咳咳……”


    紀離鴻大笑著吐出幾大口血。


    “我說為何一見娘子便心生懷念。時隔八百多年,你依然與我的好堂弟勾搭成奸。當年為了他害死自己的相公,今日要重蹈覆轍?”


    當年他設計害死蘇檀,奪了蘇檀軀殼,如今以蘇檀的身份被人算計,算是天道輪回。


    見他大笑,關翎也差點笑出聲。


    “我原以為昏禮中斷會招來穢物,是塗公子瞎編的謊話,原來那日一時之錯,真的招來你這一身腐屍氣的穢物。”


    看到她眼裏的嫌惡,紀離鴻挑了挑眉。


    “怎麽?娘子以為這是八百多年前那副軀體?”


    ……這不可能。


    哪怕他可以借助定日珠讓蘇檀的肉體八百多年不腐,這副皮囊的綠色眼睛很明顯是異族血統所致。


    蘇檀並非綠瞳。


    見皇後遲疑,紀離鴻益發得意。


    他壓低了嗓音,滲出血跡的嘴角顯得奸邪。


    “這是我用尊夫的軀體與無數女子媾和所生孩子裏與他最相似的一個。你可知這數百年裏你夫君的身體與多少女人交歡過?哈哈哈……”


    他的笑聲嘶啞幹枯,聽上去像缺油的木門。


    “而我那位好堂弟,修完棧道平安無事地歸來,與十一娘生兒育女,幸福美滿白頭到老。你高高在上,對我不屑一顧,到頭來還不是被比自己卑賤的男人玩弄於股掌?啊哈哈哈……”


    紀離鴻越笑越張狂,側頭瞄了眼她身後的伊薩。


    “你以為他喜歡你嗎?你這般聲名狼藉的賤婦不過他枕邊玩物。不僅是他,塗公子、王公子……這些世家公子哥兒一旦膩了……”


    “啪!”


    沉舟一巴掌把他抽倒在地。


    伊薩不明白紀離鴻在說什麽,最後幾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胡說八道!”


    可惜沉舟搶在他之前動手。


    紀離鴻以為這番話會刺痛少女,可惜她表情淡漠,不以為然。


    “我以為紀公子應當最清楚同麵不同人。豈料你的見識與普通人沒有不同。”


    她緩緩拉高吉服外的罩衣,用它蓋住頭頂,蹲到紀離鴻麵前。


    黑暗裏,她的右眼透出綠光。


    “公子確定你所見過的人,是我嗎?”


    罩衣下的少女陰險地笑著。


    紀離鴻知道螟蛉目。


    他沒發現這副軀殼裏的靈魂,不再是他記憶裏沉默柔弱的女子。


    “初遇未知之人,世人多根據自己的為人加以揣度。所謂佛眼佛心。”


    關翎撫摸了下紀離鴻的臉龐。


    哪怕內裏裝了惡毒下流的靈魂,那張臉仍是風姿依舊,俊美無儔——這正是可笑的地方。


    “塗夫人以佛心看待你紀氏兄弟,被一再傷害,她何愧之有?而你……將自卑強加於人,斷定自己出身寒門遭人小覷,以此為借口掩蓋貪婪卑鄙,恩將仇報巧取豪奪,如今賊喊捉賊反咬一口?”


    關翎站起身,點了點額角。


    她所指的地方,是當年塗夫人被紀離鴻扇倒在桌腳,磕破的位置。


    “斷了他的雙臂。別讓他死太快。”


    皇後的命令一出口,紀離鴻立即雙臂掉落一旁,鮮血四濺。


    站在觀禮台四周的鶻霜士兵驚得臉色發白,麵善的少女這般心狠手辣實在出乎他們意料。


    紀離鴻沒能叫喊出一聲,隨即昏死過去。


    沉舟用燒紅的長劍迅速止了他的血,把他由地上拽起,一巴掌打醒。


    毫不留情的拷問方式,逼得遝古托發聲。


    “殿下難道要以私刑處決他?”


    “此人乃華英國後裔,對本宮口出惡言。在華英國忤逆犯上足以誅九族,何況廢他雙手?莫非他擄走本宮是奉國主命令,所以國主有異議?”


    關翎邊說邊看了眼李臣甫,李臣甫連連點頭證明皇後所言。


    “此人死不足惜,望國主不要阻攔。”


    “本官是怕殿下感情用事,來不及問出他的同謀。”


    遝古托也想宰了他,不過有更加重要的事必須問他。


    “木鳶在薩拉赫斯城西爆炸時,艙內彈藥仍然充足。”


    沉舟提醒皇後。


    這意味了木鳶接近薩拉赫斯才開始發射雷火彈。


    哪怕是這麽龐大的機關鳥,由龍溪邊境飛到薩拉赫斯也至少要一兩日。


    任它一路掃蕩過來,且不說一早鬧得雞飛狗跳,木鳶上的雷火彈也肯定消耗一空。


    木鳶進入薩拉赫斯前必定有人操縱。


    那人極可能是到了白銀沙漠上空才撤退。


    而紀離鴻直到木鳶飛進薩拉赫斯城,都裝作阿納斯塔西奧,在比武場附近,無暇分身。


    關翎一手托起了紀離鴻的腦袋。


    那張美到不像塵世中人的臉,此刻透出死相。


    “兩條胳膊是為慘死在薩拉赫斯的無辜百姓討一點公道。塗氏夫婦的仇,我尚沒有與你算。你坦白說出勾結對象,我讓你死得舒坦一點。否則教你嚐嚐,我在後宮拜你所賜體會過的一切。”


    紀離鴻似是失血過多神誌不清,顯出一副醉態,眼神迷蒙地望著她。


    “這些年我最後悔的事,莫過於那時候打傷了你,害你就此殞命。為何你能喜歡上歸鴻,不能喜歡我?”


    關翎噗嗤一笑。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死到臨頭仍沒有真心,果然衣冠禽獸。你不開口亦無妨。我知道向哪裏去查。”


    她壓低聲音,靠近他耳邊。


    “此事必經司空府。二十多年前在禦花園裏秘密設下蟾宮步道一事,司空府亦有份。”


    不僅是這些。


    “五年前琥珂發生過一起怪案,那件案子乍看與司空府無關,實則在不出產猛火油的地方以猛火油焚燒了兩座城池。所用的乃是五十多年前承元帝留在西境的猛火油。負責清點武器的司空府,最清楚當年有多少猛火油櫃沒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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