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想,阿古爾不像古早傳聞那樣遠離人群,半夜跑去襲擊城鎮,一點都不奇怪了。


    非戰亂年代可以獲得大量人祭的途徑無非是生死無人關心的奴隸以及死囚。


    少不了窮凶極惡之徒,也有阿西亞發現的普通情侶。


    無論是怎樣的人,隻要保留了生前的習慣,就可能在成為阿古爾後重複生前作為。


    想要得到這麽多數量的祭品,背著塗氏藏頭露尾躲在天武山洞裏的紀離鴻,必須選擇與人合作。


    但是……


    到頭來紀離鴻為了擄走皇後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亡靈軍?


    坐擁這種兵力,別說叛出鶻霜,與華英國或者拓食為敵,要征服天下也不無可能。


    他為何選擇在大業將成前半途而廢?


    不……遝古托肯與他合作,定然料想過他可能在事成後背叛自己。


    這支軍隊必定已經以某種方式交給了鶻霜。


    鶻霜斥候在河穀所見的噩夢,是那支軍隊的指揮權旁落到了他國手裏。


    那支軍隊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


    他見過那支軍隊。


    遝古托慢慢將頭靠在一側的手上,微笑凝視火光下陷入沉思的俏麗臉龐。


    少女發現了他的秘寶,不足以教他驚慌失措。


    應該不安的人是她。


    “假如本官是殿下,此時會思考一下,知道了不應知道的事,有怎樣的下場。”


    目前在鶻霜的華英國人最多十幾人。


    哪怕尾濟與那名雁族人站在皇後一邊,也對抗不了一國之力。


    “一部機關獸毀了鶻霜一城,真佩服國主能這般從容淡定與自信。”


    “那是善意的提醒。而且,殿下勿忘了貴邦與鄙國尚有盟約。假如鄰近諸國知曉鶻霜的秘密,對華英國而言意味了什麽?”


    確實,製造亡靈部隊的固然不是華英國,所用龍血卻來自華英國。


    外加鶻霜與華英國的關係,一旦事情敗露,其他諸國難免懷疑鶻霜所為是華英國背後操縱。


    “既然國主苦口婆心,本宮也提醒國主想一下,為何幫助國主建立這支軍隊的人,為了本宮背叛國主。”


    她成功挑起了遝古托的不安。


    “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國主想來清楚華英國這麽多年在諸國心目裏的地位。鶻霜是否真能肩負同樣的毀譽與敵意?而且……”


    她態度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國主的王師,所需的一切皆出自華英國。國主憑何認為華英國想不到克製之法?”


    她走到伊薩身邊,從他隨身攜帶的小物件裏找出一枚虞泉石,拋給遝古托。


    遝古托接住石頭,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國主似乎不知道,本宮與兩名侍衛由阿薩賽腹地而來,沿途驅散過不少阿古爾。”


    她舉了舉手裏的另一顆虞泉石。


    “國主難道不曾想過,那般無敵的兵力,為何有人輕而易舉地交給你?也許是因為那支部隊……有不堪一擊的弱點。”


    遝古托將信將疑,把石頭交給了希爾。


    “這不是虞泉石嗎?”


    尾濟由皇後手裏接過石頭,看了一眼,立即認了出來。


    “你們用這東西討伐阿古爾?”


    關翎朝他點了點頭。


    尾濟皺了皺眉,很快悟到了前因後果。


    “他殫精竭慮,隻想了這麽個破主意?”


    尾濟笑著,拋了拋手裏的石頭。


    “怎麽了?”


    關翎困惑地問他。


    “若以定日珠製作的部隊可以替代活人軍團,千百年來,華英國為何不用?”


    這次遝古托徹底冒出了冷汗。


    經尾濟提醒,關翎也疑惑起來。


    “先皇中有人試過嗎?”


    “試過啊。定日珠剛做出來時就試過了。”


    尾濟口氣輕鬆,宛如在說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是否因為易被虞泉石破壞?”


    “那倒不是。”


    尾濟聳了聳肩。


    虞泉石隻出在東萊,皇上一聲禁令,別國怎能輕易得到?


    那至少對華英國,不構成問題。


    “沒有魂魄的屍兵會不停吸取定日珠的祝力。這副身軀最多維持三個月,接著塵歸塵,土歸土。若想維持亡靈部隊,需要消耗大量祝力,遠超使用其他更有效的祝器,得不償失。”


    “嘭”。


    他們聽到遝古托用力捶了拳手邊的石塊。


    那名術士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所以阿古爾的實驗定在夏季。


    他把一切歸咎為沙漠的高溫,裝作是為了隱瞞實驗,徹底隱藏起屍兵無法久駐人間的事實。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遝古托所有的籌碼全部消失。


    他恨不得把那名騙了他的江湖術士千刀萬剮。


    “看來國主與本宮想法相同。”


    關翎原不打算當眾審問紀離鴻,但是木鳶一事他必須有所交待。


    “二皇子能不能離開他之後,繼續製住他?”


    “是指讓他無法使用祝術嗎?這簡單。”


    尾濟說完,直切左胸心脈。


    瞬時綠眼蘇檀噴出大口鮮血,胸口血流如注。


    與此同時,一道紫光從他身軀滑出,盤踞皇後肩膀。


    沉舟不待這副身體恢複神智,一腳踢向他的膝蓋窩,迫使他屈膝跪下,反剪住他的雙臂。


    “嗚哇——”


    紀離鴻伴著劇痛恢複神智,瞥見胸前鮮血直流。


    剛想念動祝文,沉舟在背後一提他的雙臂,骨骼咯咯作響。


    他立即察覺體內祝力恰似為巨石所阻,無法流動。


    氣血翻湧,紀離鴻差點再度昏死過去。


    視野慢慢清晰,浮現出那張俏麗又稚氣未脫的臉龐。


    少女肩頭盤踞小青龍,穿著喜氣洋洋的吉服。


    瞥見自己身上與之成對,被鮮血浸透的吉服,紀離鴻想起來不久前的洞房花燭夜。


    對了,自己娶到了夢寐以求的天女。


    紀離鴻顧不上嘴裏汩汩往外冒的鮮血,大笑幾聲。


    “功虧一簣。”


    笑完,他惡狠狠地瞪了眼尾濟。


    不是他沒想到要提防尾濟,而是他始終沒察覺到尾濟的氣息。


    哪怕他將皇後浸泡在溪水裏直至她呼吸停止,尾濟依然按兵不動,沒有半絲動靜。


    二皇子實比他認為的有城府。


    “沒想到誤算了你。”


    “地有黃金,見者必取。你我都是能‘見’到黃金的人。你不應小覷我。”


    尾濟發出小孩子似的輕笑,語氣與聲音卻非孩童。


    這條千歲的小龍心意難測,永遠猜不準他到底是大人,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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