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亞如以往一樣酩酊大醉後為了毫無意義的事笑了半天,接下去躺到床上,倒頭大睡。


    與他相反,伊薩格外沉默,替他拉好床前的幔帳後,端著酒杯靜靜坐回圓墊上。


    拓食人的衣服實在太嚴實了,哪怕與他旅行了那麽久,關翎依舊不知道他身材如何。


    不過對比她自己的個頭兒,知道伊薩與重溟君以及四皇子差不多高。


    外加他雙眼與夫諸有幾分神似,又是紀氏人,關翎總無法自控地在他身上尋找重溟君的影子。


    白天在馬背上的他,與那位安寧沉靜的神君總有點不像。


    現在低頭不語,方顯出些與拓食人堅毅作風不同的淡雅柔和。


    假如頭發再長些就好了。


    伊薩這會兒的頭發比他們初見時長了一些,不過遠遠不夠束到頭頂,剛夠紮在腦後。


    重溟君也非華英國人,並不束發,偶爾為了行動方便,挽起頭發。


    樣子倒是更似後世的女子。


    關翎好奇把伊薩頭發束高一些,會不會更像重溟君,於是偷偷爬到了他背後。


    “做什麽?”


    看她爬到身後,伊薩轉過頭來問她。


    “我在想,你總下意識地蓄發,真的從沒考慮過回東萊?”


    她撚著他的發絲,趴在他的肩膀。


    “東萊沒有我的親人。”


    “紀氏是你的親人。就我所知,那些人很親切。”


    比如肅妃。


    “撫養我長大的才是我的親人。”


    伊薩抱起她,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清醒時,他不敢做出這麽大膽的舉動。


    現在,他可以。


    少女沒有抵抗,像是饒有興味聽他說自己的事。


    “你母親去世後,是費笛勒照顧你的嗎?”


    “在她去世前,就是費笛勒照顧我們。拓食有一塊綠洲,荒涼到拓食人不願去。費笛勒的父母在那裏收留了被拓食人厭棄的戰爭遺孤。”


    馬隊裏的人大多是拓食士兵與外族女子所生。


    仗打多了,國與國之間總有說不盡的仇恨。


    拓食人不喜歡他們。


    他父親死後,他母親四處顛沛流離,在拓食境內遭人驅趕。


    那些人高聲咒罵著朝他們扔石塊,他們走到哪兒就追到哪兒。


    所幸他母親是敢端著火銃朝那些人開火的烈性女子,趕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騷擾。


    隻不過他們處處不受歡迎,想要活下去非常困難。


    在這種情況下,費笛勒接納了他們。


    在那片一無所有的綠洲,他認識了阿西亞,與馬隊其他人。


    別人眼裏,那可能是片貧瘠的土地,對他而言,那裏是快樂的天堂。


    “你怨你母親與敵國人生下你嗎?”


    小丫頭像是要安撫他似的,拍著他的胸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母親為什麽嫁給我父親嗎?”


    他托起她的臉,凝望她。


    “拓食人不知道我母親是冬官府的人,把她當作普通的華英國百姓。我父親意外知道了她的秘密。我母親以為他會告發自己,結果輪到他看守的時候,他放了她。”


    “快走吧。”


    陌生的拓食士兵把衣衫襤褸的女人扶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這張地圖上標了附近的綠洲。行囊裏有水跟糧食,能跑到哪裏就跑到哪裏。他們一旦發現你是誰,你會比死還慘。”


    士兵用不流利的華英國語告訴她。


    “為什麽要救我?”


    女人以為這是陷阱,警惕地問他。


    “紀家的人救過我,在我被毒蛇咬傷的時候。這世上的仇恨已經太多了。不要再製造無意義的仇恨了。”


    “那你怎麽辦?他們發現你放了我,怎麽可能饒了你?”


    她騎走了士兵的馬匹,帶走了他的糧食、水以及地圖,很難不被人發現是他故意放人。


    “我會逃到其他綠洲躲起來。”


    他撒謊。


    沙漠裏的配給有限,他給了她所有的食物跟水,沒有辦法逃走了。


    女人看穿了他的謊言,跳下了馬。


    “隻要你不告發我,我是安全的。他們需要華英國的人質。”


    她留下了。


    伊薩發現讓莎的眼眶有些濕潤。


    “你父親說得對,這世間的仇恨已經太多了。”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口,回想王慕暉消失前說的話。


    “這些人殺我千萬回。在這國土上的百姓每人自我血肉分得一杯羹。因為他們掩住雙耳,擋住雙眼,假裝一無所知地分享我的血淚,所以這些人就無辜?”


    若無伊薩父親這樣甘願犧牲自己來化解仇恨的人,要怎樣撫平過去留下的傷痛?


    “如果……如果你不想回皇宮……”


    伊薩突然支支吾吾地問。


    “願不願意與我一起去阿黎散?那裏有守護海港燈塔的差事。”


    “你要離開馬隊嗎?”


    關翎意外於他有去沿海國家的計劃。


    “費笛勒並不希望我們終身狩獵阿古爾,也不可能那樣。”


    馬隊裏除了費笛勒,全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


    要在夏夜的沙漠裏與怪物廝殺,確實不適合上了年紀的人。


    “等費笛勒的長子過了十五歲,他會漸漸把領隊的工作移交給他。他們家族曆來這樣。”


    關翎邊聽邊點頭。


    “為什麽要帶我去?”


    她以為伊薩喝醉了,開始說胡話。


    伊薩深呼吸了一口氣,抱起她走進浴室裏,插上門後,把她放在浴池旁的矮桌上。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也知道我不自量力。不過……”


    他又深深吸了口氣。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讓莎很快回答了他,順便摟住了他的脖子。


    “不,我不是這種意思。”


    他掰開了她的雙臂,要她繼續注視自己雙眼。


    “我……”


    他想說出對她的感情,看見她的眼睛又不知怎樣開口。


    “我……那晚……”


    他低了低頭,想再一次貼上那兩片嘴唇,最終隻是用額頭抵上她的額角。


    他知道離開她後,自己是什麽感受。


    但讓莎除了依賴,對他沒有展現過其他感情。


    現在談未來為時尚早。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關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過,你跟阿西亞下次得少喝點酒了。你們現在有足夠的盤纏,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可以去問客棧的店主。”


    小丫頭一手攏著嘴,賊頭賊腦地告訴他。


    “客棧裏有這種服務。門口的招貼畫上畫了,我看見了。”


    “服務?”


    伊薩拉遠了臉。


    “你……以為我……”


    小丫頭目光充滿了同情。


    “回麥魯夫後娶了那位賣酒的姑娘吧。你不能一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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