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先生的話,聽得思玉樓好奇起來。


    “堂堂神君,會隨意與凡人結成神婚?”


    “自然不行。”


    清風先生大笑著搖了搖手。


    “結成神婚不同於普通巫祭,奉上祭品即能號令鬼神。與先天化物結成神婚,必須神明自身同意才行。”


    “重溟君怎會同意?”


    “為何一定不會同意?若獻上的女子是思姑娘這樣勝過天女的佳人,哪怕神明也會動心。”


    清風先生言語逐漸輕薄,思玉樓冷下了臉。


    見她有些反感,清風先生忙不迭道歉。


    關翎僵在座位上,喉頭緊得說不出一句話,顧不上替清風先生打圓場。


    她對神婚的風俗也好,那首曲子也好,毫無印象。


    不過她清楚知道,自己並非神婚裏的新娘。


    記憶裏的男人明明要她等待……


    難道她會錯了意?


    那麽多記憶的碎片裏她與那名男子深情相許……


    他們不可能是除戀人以外的關係,他哪怕是煌海水神也不可能是遠在天邊的信仰。


    這些全是她會錯了意?


    還是因為她忘了碎片與碎片之間漫長的空白?


    在竹青館醒來那晚的鬱結之氣重新堵住了她的胸口。


    她忽然明白了,那時候她為何有股莫名的痛苦。


    她的心如同攀登天梯到了半途忽然一腳踏空,直直地從藍天墜下。


    唾手可得的白雲飛速離她遠去。


    而她甚至未能從震驚中清醒。


    “承認自己想死有那麽難嗎……”


    關翎眼眶微微發熱,流不出眼淚。


    王慕暉早知道了這件事?


    她知道了記憶裏的男子是誰,也同時失去了那個人。


    這世界若非話本,記憶裏等待她的人又早已不在,她為何要作為王慕暉蘇醒?


    耳邊傳來清泉一般的樂音。


    思玉樓與清風先生無話可說。鶴衣公子沉默不語。另一名高個子的公子似是鶴衣公子的陪客,極少說話。


    思玉樓無奈,隻能繼續彈琴。


    見鶴公子由於清風先生的話神情落寞,思玉樓下意識彈了首有些熱鬧的曲子。


    耳邊傳來熟悉的曲調,關翎抬起了頭。


    “思姑娘所彈可是天城的樂曲?”


    對了,關於思玉樓……


    關翎想起幻影裏的一幕幕,看了看桌上的龍膏酒。


    “世人皆知阿薩賽擅長釀造龍膏酒,其實龍溪與天城接壤的地區,亦有一城擅長釀造龍膏酒。小生記得那城的城牆用雪白的琥珂石建造,皎潔如夢中月,別名玉樓城。”


    她過去所見的其他幻影大多隻展示一兩個畫麵。


    而進屋以後關於思玉樓的幻象,從頭至尾詳詳細細。


    關翎知道她來自哪裏,知道簾子後的琴師是誰,知道他們為何棲身如月閣。


    能了解得這般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思玉樓是迄今為止第一個不假妖異之手,想親手殺她的人。


    沒錯。


    這位宛若世外仙姝的溫柔女子想要殺她。


    “思姑娘是否是琥珂人?”


    聽鶴衣青年提起琥珂,思玉樓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些。


    也難怪。


    那座白玉般的城池五年前付之一炬。


    再也沒有了。


    五年前彤關失守,天城進犯。守軍孫奉宰撤空琥珂城後誘敵進城,在城裏燃了五天五夜的大火,硬是以不足三千人馬拒敵十萬,扭轉了當時的戰局。


    那對華英國人而言自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勝利戰果,對琥珂人而言又如何?


    “窮鄉僻壤,不足掛齒,得公子惦記,愧不敢當。”


    思玉樓壓抑在喉間的情緒,關翎很熟悉。


    那明知自己從雲端墜落,卻不想攀住任何東西的心情,與此刻的她一樣。


    思玉樓似乎也察覺了這點,眼神與鶴衣公子一交錯,旋即避開了她的目光。


    “鸞扇斜分鳳幄開,星橋橫過鵲飛回。爭將世上無期別,換得年年一度來。”


    鶴公子淺飲了一口龍膏酒,吟起這句詩。


    “若非當年琥珂百姓舍身抗敵,如何能有今日太平?小生理應謝過姑娘。”


    她放下酒杯,走到桌前向思玉樓下拜。


    在幻影裏她無數次朝思玉樓叩拜過。


    這改不了思玉樓想殺她的心意,隻是於情於理華英國人欠她一拜。


    那一年,孫將軍為了迎擊大兵壓境的天城人,將琥珂城內百姓遷出城池。留下部分老弱殘兵,與自告奮勇的琥珂人在城內誘敵。


    孫將軍盡己所能做出了安排,但是不幸,那時候被守軍帶出城池的琥珂百姓未能全部逃出生天……


    “思姑娘如想贖身,小生願盡己所能。”


    思玉樓沒想到鶴衣青年會朝她屈膝下拜。


    她邀鶴衣青年進屋,非為了搭救雨墨一事,亦不是看中了他的富貴人品。


    單單是為了這張臉。


    這是五年來經常出現在她噩夢裏的麵容。


    她以為這個人早忘了琥珂,沒想到他仍然記得。


    五年來他未對自己在琥珂做過的事有任何懺悔,現在惺惺作態有何意義?


    “玉樓蒲柳之姿,怎敢心存妄想?”


    這幾人上樓來快半個時辰,閣外的人不知是否做好了準備。


    清風先生是個廢物,與他同來的高個男子不太好對付。


    輕輕鬆鬆收拾了一群嘍囉的身手姑且不論,這男人的戒心奇重,到現在沒碰過一次酒,也不讓侍酒的婢女靠近。


    看思玉樓眼睛瞟向屋門,關翎知曉她生了危險的心思。


    思玉樓也好,琥珂人也好,誤解了一些事。


    “小生有一件事必須告知姑……”


    她正打算解釋,屋門突然被人推開。


    兩名龍武衛的侍衛站在門口,低頭請她出去。


    皇上來了?


    那些幻影裏有宏明來如月閣的畫麵,但現在暗衛並未出手,四爺輕鬆製服了賊匪,劉媽媽也報了官。


    皇後有驚無險,皇上為何要冒險拋頭露麵?


    最不該來這裏的人就是他。


    宏明對她一直態度寬柔,且她誤解太傅府一案是皇上故意構陷,今日獲知另有隱情,對他隱約有些愧疚。


    此時此刻關翎不想他出事。


    尤其……假如這一切不是話本。


    “思姑娘,有件事你必須聽小生解釋。”


    “公子有話稍後再敘,大人有請。”


    龍武衛不給鶴公子說話的時間,在旁催促。


    “公子若有急事,可先行處理。玉樓在此恭候。”


    關翎掃了眼旁邊的龍武衛。


    有侍衛與四爺在旁她有許多話確也不便與思玉樓細說。


    “……煩請姑娘稍候。”


    她匆匆對思玉樓點過頭,撩袍跨過門檻兒往外走。


    必須告訴皇上。


    這如月閣內,有人打算行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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