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浪忽然睜眼坐起,他聽見院子裏似有拳腳衣袂聲!


    卓不浪起身輕步走到窗前,慢慢推開道窗縫。天還沒亮,卓不浪運貫真氣極目望去,隱約看到院子裏有人在練功,身形像是女人,練的似乎是少林的“活身法”和道家的“五禽手”,這是武人強身健體常用的功法。


    雖然看不清,卓不浪還是饒有興趣地靠在窗邊,像是正在欣賞一位身姿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天剛蒙亮,練功的女子便停住,走回了小樓,像是有意不讓人看清她的形貌。


    卓不浪一頭倒在床上又睡了過去,直到巳時初才爬起來。洗過臉吃過朝食,卓不浪向吳媽媽告辭。


    臨出院門,吳媽媽笑著道:“卓公子不愧是風流俏郎君,來一次就把姑娘們的心都帶走了,還沒出門就盼著你再來。嗬……四個傻丫頭,卓公子可是京師貴胄,想親近卓公子的女子,從年頭排到年尾也輪不到她們。妓籍女子低賤,誰也得罪不得,隻盼著能過些安穩的日子,還望卓公子多多體諒。”


    吳媽媽話裏有話,看來對卓不浪的來意已有所察覺。卓不浪凝視著吳媽媽,吳媽媽也瞅著他,兩人相視而笑。


    走出行院,卓不浪還在笑,連他自己也想不出有何可笑的,隻是覺得有趣。他第一次有種快意江湖的感覺,這感覺讓他全身每個毛孔都暢快無比。


    卓不浪確信院子裏練功的是吳媽媽,男人大多會被吳媽媽的風韻所逗引,哪裏還有心思留意她的氣息。吳媽媽這行院是卓不浪自己挑的,大行院規矩多、人也多,不便打問,他專挑年頭長、姑娘少的小行院,不成想竟遇到吳媽媽這等大隱於市之人。


    卓不浪甩著手杖在張掖裏坊街市上閑走,這裏看看,那裏瞅瞅,轉悠著走到了最北的裏坊,天元觀便在這合黎山腳下的裏坊。山門在裏坊東北角,過了山門是座小院,院北麵是靈官殿,院子正中置銅鼎香爐,煙火繚繞。靈官殿往後是緣山而上的石階,石階七段共四百九十階。石階之上豁然開朗,殿院宏闊,正中歇山頂大殿坐北向南、麵闊三間,柱頭鬥拱簡樸雄渾,廂殿回廊錯落幽深。


    卓不浪繞過正殿,往後院行去,卻被兩個道士攔了下來:“居士,後麵為我道眾清修之所,進香禮拜請到正殿和廂殿。”


    卓不浪抱拳回禮道:“失禮失禮。兩位道長,請問茅廁在哪裏?”說著趁機大略瞅了瞅後院。離開天元觀回到白家客店時,天色已全黑了,卓不浪吃過夕食後,回到客間。


    半月躲在墨雲後,隻露出俏皮的月彎。窗欞映出蒙蒙的光,房間裏漆黑一片。卓不浪提著壺酒走進房裏,也不點燈,慢慢坐到桌邊,將酒壺放在桌上,突然開口道:“早來了?”


    桌對麵竟坐著個人,無聲無息地坐著。“剛到”,是千方的聲音。到張掖後,卓不浪、百曉和千方扮作互不相識,各自行動,三人約好今日酉時在此聚頭。現在已近酉時,卓不浪知道千方不愛說話,也不多言,斟了兩杯酒,獨自喝著酒,摩挲著手杖。


    不一會兒,門又開了,同樣走進一個人,同樣慢慢走到桌邊坐下,同樣斟杯酒獨自喝著。


    “死的是陸家莊的陸綱父子,官府也沒查出凶手。因為這件事,陸家莊和周邊幾個村落的獵戶不少人都離開了村子,下落不明……”最先開口的是最不愛說話的千方。


    三人坐在黑暗中,各自喝著酒,壓低聲量講述自己打問的情形。正說著,卓不浪忽然手指急點桌麵,發出“噠噠”兩聲,聲音不大但很脆,其他兩人立時住嘴。這是他們之間的訊號,有人偷聽!


    卓不浪倏地閃到窗邊黑影中,瞅瞅街麵,手杖伸進窗邊的月光中往上指了指,這是告訴百曉和千方,偷聽之人在屋頂。然後提氣輕身,一踩窗欞躍出客間。


    白家客房是懸山頂,卓不浪貼在一處房簷下,朗聲道:“朋友,屋頂風大,不如下來喝杯水酒。”


    屋頂瓦片立即碰出一串聲響,卓不浪聽聲辨位,躍身上頂。一黑衣人從屋頂跑過,又躍上客房東麵房宅的屋頂。卓不浪追著黑衣人在屋頂上縱身飛奔。


    街麵尚有路人,兩人輕步急行,都不想驚動路人。卓不浪看他身形步法,算不得一流高手,此人來曆不明、敵友難辨,貿然出手恐無益處,不如跟著他,看他如何脫身,說不定能看出些門道。


    黑衣人跳出坊牆,又縱身躍進北麵的裏坊,身法漸漸慢了下來,看來真氣有所不濟,但黑衣人對張掖十分熟悉,左拐右轉急於擺脫卓不浪。卓不浪故意放緩身法、遠遠跟著。


    這時,街上響起打更聲,已是一更天。打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黑暗中一支飛箭直射黑衣人。黑衣人剛從房宅的屋頂躍起,被一箭射中、生生摔落到地上。


    這一箭巧妙地隱藏在打更聲之中,連卓不浪也沒聽出箭是從何處射來的,他連忙收住身形,在屋頂房脊處伏低靜觀。一個胡服男子從街對麵走出來,在黑衣人身前的暗影處停住。


    胡服男子盯著剛從地上爬起身的黑衣人,緩緩道:“再狡猾的兔子也逃不出獵人的手心。”


    黑衣人並未拔出飛箭,隻是將箭杆折斷攥在手裏,恨恨地道:“還不知誰是獵人,誰是狡兔?”說罷,兩人便在半明半暗的街上動起手來。


    卓不浪越看越疑惑,兩人武功路數竟像是同出一門,步法似圈、拳臂似轅,這是茅山派的“茅山伏屍拳”,相傳乃茅山派祖師茅盈降伏僵屍時悟出的一套武功,純陽剛烈。卓不浪看出,黑衣人和胡服男子真元修為在伯仲間,黑衣人的“茅山伏屍拳”由內而外、更勝一籌,但有箭傷在身,四五個回合後又連遭重擊,若再不施以援手,很快便會殞命當場。


    救?還是不救?


    卓不浪心下猶豫,但已沒有時間考慮,他身形如箭矢般直竄而下,手杖急刺胡服男子要穴。胡服男子徒有其形的茅山伏屍拳哪裏擋得住卓不浪,才兩招,臂上的少海、靈道等穴便被手杖敲得酸麻。


    胡服男子又羞又惱,招數立時大變,拔出短刀急攻,刀刀不離要害,恨不得立刻將卓不浪斬於刀下。胡服男子的刀法顯然更為精熟狠絕,但卓不浪應付起來還是遊刃有餘,他擔心的不是眼前的這把刀,而是藏在黑暗中的那雙眼。


    人修得真元,眼耳口鼻及體膚都會更加清靈,五感更加透澈,真氣貫通奇經八脈,還會有種不可言道的感覺,這感覺時有時無,有時可感知危險,但一閃即逝、難以捉摸,武人稱之為元識。真元越渾厚,元識越強烈。卓不浪衝下屋頂的瞬間,忽然感覺黑暗中還有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但他卻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胡服男子身上沒有弓、也沒有箭。箭法高明的弓手絕不會輕易丟棄自己慣熟的弓。射箭的不是胡服男子!難道是那雙眼?


    剛念及此,忽聽見輕微的破空聲,一支飛箭竟已近在咫尺,卓不浪吃了一驚,身形急撤,飛箭擦著胸口衣襟飛過。卓不浪聽見身後“嗤”的一聲,還未及細察,第二箭已射到……


    這一箭射出的方位有變,弓手已經變換了方位,幸而飛箭的破空聲稍響些、箭速也稍慢些,卓不浪已提早察覺,借胡服男子揮刀之力錯開一步,避過了第二箭,身後又是“嗤”的一聲,這一次卓不浪瞧得分明,箭射在了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已然不支,倒在了地上,第三箭已經射來……


    弓手再次變換方位,隻是這一箭比第二箭更慢些也更響些。卓不浪杖頭一揮擋開飛箭,箭上真氣震得虎口稍緊。對武人而言,將真氣貫於手中器物並非難事,但附於離手的器物卻是門極高深的內功修為,稱為“附元”。真氣附元乃是將真氣聚為星元、凝附器物表麵、與空氣擦撞、激發氣旋伺飛。這三箭,尤其第一箭,靜得出奇、快得出奇,正是真氣附元之奇效。


    不過,將真氣聚縮為星元本就極困難,星元形狀、強弱、排布還得與器物形質相宜,與風速、冷暖、幹濕等相合,才能激起氣旋,器旋相輔方能生出奇效。武林中精通附元的高手並不多,蜀中名門世家蘇家便是公認的翹楚。


    弓手在短短兩個彈指間連射三箭,雖真氣難繼、附元一箭弱於一箭,但仍勝過軍中的箭術高手。弓手射出三箭便再無動靜,胡服男子借著飛箭的掩護遁去無蹤,唯有黑衣人沒有離開,因為他再也無法離開,剛才射來的三箭,頭兩箭正插在他的胸口和咽喉上。


    卓不浪也是避開第二箭時才想到,飛箭瞄準的不隻是自己,還有身後的黑衣人,弓手變換方位不僅為了隱藏自己,更是為了將卓不浪和黑衣人同時置於飛箭之下,正所謂“一箭雙雕”。黑衣人的視線被卓不浪遮擋,等他發現時,已根本不可能避開飛箭。


    卓不浪蹲在黑衣人屍首旁,拉下蒙麵的黑布,看著黑衣人的麵容,道:“老兄,我本是誠心請你喝酒,你卻偏偏到這裏給人試箭,讓人箭箭雙雕射了個痛快。如今酒未入腸,倒是箭已入了喉。唉,早知如此,何苦呢?”說著幫他合上雙眼,簡單搜了一遍,隻搜出個小布袋,布袋裏裝的竟然是糯米。


    隨身帶著糯米,打的又是茅山伏屍拳,難道這個黑衣人是茅山派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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