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重拾姿態的兩人很近,近到什麽程度,近到一個能夠握手的距離。


    布造知道,此人左手的短劍要來了。


    問題在於,是刺擊還是斬擊。


    短劍發作亦有快慢,快是刺擊,慢是斬擊,兩者間有很多可以說的地方。


    但就以標準真劍應對來講,刺擊可以偏離,但無法反製,斬擊無法偏離,但可以反製。


    為什麽,請聽我講一講。


    若是宅宇左手短劍從外向內斬至布造上段,布造右手持劍身一豎阻截劍路,左手貼住劍身輔助,阻截之後左手可以立即順著短劍擒住宅宇左手臂。


    這是因為斬擊發作有著固定的“麵”軌道,可以被抵擋的長度足有十厘米,被擋下來還要增加一個動作才能再次發作。


    若是宅宇左手短劍直直刺入布造胸口任何一處,布造用真劍來擋,擋下來不過是劍尖的隻有3.5厘米的長度,且還是會主動偏移的尖刃,實際改變不了蘊含的能量,刺擊依然會命中,隻是偏移了而已。


    因為刺擊的一次發作,就是一個力量迸發到底。至於用手腕去抓則是做夢,刺擊時手臂完全伸展,是手臂力量伸展最大的一個點,如何用彎折的手臂貼身抓住?


    唯一的辦法就是舍棄手掌做盾,才能擋住一次刺擊。


    布造是這麽想的,但宅宇所想不同,他的目的是奪去真劍,攻擊的目標隻有布造雙手。


    這便是別樣的迷路,雙方無論如何判斷,都必須交手!


    距離實在太近,布造不得不提前豎起真劍,宅宇卻是蛇劍先動,他劍蛇簡單平斬,在這種距離下先動蛇劍對布造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為什麽?”


    蛇劍在這種距離下根本無法有效地殺傷布造,隻要布造腳步前移就能空手抓住蛇劍劍身末端,最後以貼扶的手法便能掃開這把蛇劍,最多不過是割傷的下場。


    布造確實這麽做了,頓時他左手被切開幾個傷口,右手真劍立即劈向宅宇頸脖。


    宅宇不過是內屈手肘短劍輕易架住真劍,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用短劍攻擊,短劍如果被布造擒住,反倒會難以脫身,他大腳直接踢向布造,右臂蛇劍同時一拉。


    彎曲的蛇劍變成了削肉機器,頓時布造左手掌血肉模糊。


    布造還是誤判了,誤判在了細節上。


    他太過看重短劍的貼身攻擊能力,而忽視了短劍的防禦能力,他能以手抓住蛇劍,短劍在這個距離同樣能阻截他真劍的劍路。


    宅宇以蛇劍做攻,取不了布造性命,卻確實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布造以為能一擊斃命的短劍是攻,攻卻後動,自己真劍定能壓製這把致命的短劍。


    但實際上短劍早已做好了抵禦的準備,而彎曲的蛇劍切割血肉的威力,比他預想要厲害得多。


    頓時布造左手宛如打開幾分的水龍頭,一注血流下來,整條左臂都在顫抖。


    顯然整塊掌麵都被割爛了。


    布造咬緊牙關,他麵前的宅宇沒有停下,似乎還要再折磨他。


    他退後幾步,拉出真劍能舞動的距離,但沒有拉出很多,因為宅宇的動作幾乎是連著他神經一樣反射加速。


    左手如今無法主攻,布造右手拿劍平置從外向內橫掃與宅宇斬來的蛇劍交劍,隨後他虎口外傾,用體重壓住蛇劍劍身,劍身再次從內向外平置,劍尖對準了宅宇的左側,亦是短劍的方向。


    若是宅宇用短劍攻來,他便瞧準直接橫著一刺,也要刺穿宅宇左手臂!


    但是布造立即判斷出自己這個架勢一個不得已的破綻。


    兩人交劍動作僵持,如若宅宇短劍從下往上一劈,真劍被劈開,劍身在蛇劍的右側,他隻能向前刺去,卻已經被蛇劍阻截了一側的劍路。


    一側的劍路,他便是輸在這一側的劍路上,宅宇的蛇劍能夠水平擊中手臂指示的目標,而有虎口的手卻不行。


    兩人回身斬擊,或是隻有宅宇回身斬擊,他的劍始終比蛇劍要慢上那一小段距離。而他順著宅宇的方向格擋或斬擊,也沒有足夠的距離拾起勢能和擊破防禦,但確實可以再次調整架勢。


    剛想到這裏,宅宇短劍上劈,將真劍彈開到蛇劍右側。


    布造立即順著宅宇的方向斬擊,逼迫宅宇重新與他交劍。


    由於布造用右手斬向右側的宅宇,宅宇完全處於布造右側,右手背也立即暴露在短劍麵前。


    察覺到右手也要遭的布造立即踢向宅宇的右腳小腿,這隻小腿卻向外悚然一張,布造的左腳還未來得及收回便被腳肚夾住,兩人身位立即被鎖定。


    宅宇短劍迅捷一刺,布造頭與手反射性避動,這刺卻是虛到半途就停下,立即就收縮了一點距離斬向手背。


    短劍斬中手背的聲音,是一種拉鏈開關的聲音,顯然已經斬進手骨裏了。


    本來布造還想利用右腳腳麵的針錐,卻已失去時機。


    不由布造控製,他手掌筋骨斷裂而鬆開真劍,臉上終於展露出一點痛苦,宅宇放開腳肚任布造退去。


    他輸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宅宇當真是用的不殺人的劍法,將他的逼到如此地步。


    布造看向地上沾血的真劍,他在宅宇身上未留下一個傷口,全部都是自己的血,也是對他羞辱,證明他技術完全被壓製。


    “怎麽會,怎麽會!”布造臉色驚訝,恐怖,宅宇卻沒有再追擊了,宅宇的不追擊反倒踐踏了他的自尊,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悔切,隻有不甘。


    過了半響,終於是跪在地上垂下頭閉上眼,隻說了一句話。


    “要我自裁,你開口便是了。”


    宅宇也沒有說話,他一腳踢開真劍,回到坐在茶幾旁的黃花木墩椅上,看著那杯清澈的茶水,搖了搖頭。


    “你是幾歲當了尋劍者。”


    事到如今布造也沒什麽好隱瞞,隻得說:“我今年38,是19歲那年當了尋劍者。”


    “真是好年輕,我在一個無名小村待過一段時間,村民們相信尋劍者不殺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那裏與橋鋼城比簡直就是仙境,為什麽你放棄了這些,偏偏拿起了真劍?”


    布造身體顫抖了幾下,雙手的傷固然疼痛,但這些顫抖似乎源於他心中的往事,他無奈地說道:“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些事情……十九歲那年,父親在橋鋼城郊外被尋劍者的馬車撞死,我隻能不停在碼頭搬貨維持我與母親的生活。母親瞞著我賣身,最後被無法無天的富人奸殺。我回到家時隻看到她的屍體……那時我便覺得了無牽掛,我既不能拿起真劍,也找不到殺我母親的那個人……”


    麵對悲慘往事,宅宇難以說出一句安慰的話。


    “橋鋼城,是一個吞噬百姓的無底洞。”


    宅宇望向布造繼續說:“尋劍者有著殺百姓不被過問的權利,富人亦有著殺百姓不被過問的能力,橋鋼城的百姓無時不刻不在凋謝,又無時不刻從仙境來到這個陷阱。你覺得為什麽?”


    “天下是七劍的天下,但百姓與富人殺人是否受到審判,隻在於能收買多少人。”布造心如死灰地答道。


    “不是的,我想過很多次,終於還是得出了一個答案。”


    布造抬起頭,等待宅宇的話。


    “橋鋼城是太龐大了,它龐大到人類不能正常管理和分配。有才能的人應該聚集起來鑽研,勤勞的人可以辛勤勞動換取合適的報酬,而想要平淡生活的人也不應該卷入到鬥爭當中,所以一切都需要公證。”


    布造思索了一會,說:“我不懂。”


    宅宇站起來渡步觀看布造的收藏,意念一動便拆下彎折的蛇劍,拔出收藏中的另一把完好的蛇劍來。


    他端詳著這把新的蛇劍繼續道:“讓有才能的人一起鑽研,讓勤勞的人獲得報酬,讓平淡生活的人獲得寧靜,分開這些人,保護這些人,然後給所有發生過鬥爭的人真劍,讓他們互相殺到最後一人。”


    “那最後一人是尋劍者?”


    “不,那最後一人會被我親手吊起來曬死,在每一個群體麵前掛著,讓他們明白七劍隻殺了他一人,而這個最後一人背後是無數的百姓在自相殘殺。”


    “尋劍者呢?”


    “沒有尋劍者。”宅宇輕輕地說,令布造有些錯愕。


    “又或者天下所有人都是尋劍者,百姓與尋劍者的區別隻是拿起真劍,如此可笑的區別便能造就是否能殺人的差異?真是一葉障目。”


    宅宇發苦地笑道,他俯身用短劍端起茶杯,走到布造麵前輕輕放下,說:“在我眼中,百姓與尋劍者並無不同,我沒有殺你,隻是因為尋劍者互相殘殺隻是鬥爭,而七劍允許這麽做。”


    布造眼睛直瞪著宅宇,眼神中滿是質疑:“七劍本身就是鬥爭的源頭。”


    “是的,是的,但七劍也沒有製止百姓拿起真劍。”


    宅宇轉口說道“天劍麾下的尋劍者隻是一個扭曲的組織,尋劍者可以是百姓,百姓也可以是尋劍者,但在我這裏,無非是百姓和鬥爭的百姓。”


    布造低頭看向茶杯,宅宇低頭看向布造,緩緩開口道:“如果你是對七劍揮劍的百姓,那交出劍牌就可以了。如果你是與其他人互鬥,那便喝下你鬥爭的產物。”


    布造低頭看向茶杯中清澈的茶水,那裏麵是兩杯即死的毒藥,但他心中所想的卻不是生與死,而是宅宇口中一句句話的含義。


    看來,宅宇認為任何百姓都有殺人的權利,隻是殺了人便不能苟活,最後一定要與七劍戰鬥。


    亦或,是因為七劍本身存在問題,百姓不服都有拿起真劍將七劍取而代之的權利,但七劍可以原諒他們,自身亦可以改正。


    隻因為天下是七劍的天下,如果他作為七劍,這就是他想要建立的世界。


    但凡是殺了人的百姓,沒有死在自相殘殺中,就要死在七劍手中,這杯茶便是自相殘殺,交出劍牌便是七劍原諒了拿起真劍的百姓。


    這也意味著,布造必須承認自己的仇恨來源於天劍本身的問題,而非對富人、對一切百姓和尋劍者的矛盾,他必須放下對百姓的矛盾,才能得到此人的原諒。


    他交出劍牌,跪在原地沒有動作。宅宇收走劍牌,不聞不問地離開30層。失去劍牌意味著失去挑戰天劍的資格,布造的確放棄了,他終於承認了自己是百姓而非尋劍者。或是承認了尋劍者與百姓並無不同。


    但承認的同時,也意味著承認自己殺了千人的罪孽。


    “我不認同,我可以死,我的心卻是不會死的。”


    這句話令宅宇腳步停下來。


    “布造,我就最後問你一次,你想殺誰?殺七劍,還是殺尋劍者。”


    “殺七劍!”


    “你敢與我約定,日後哪怕殺了半個百姓,敢當場自裁?”


    “敢!”


    宅宇走到布造麵前一腳踢飛茶杯,端詳了布造仰視的麵孔好久,布造幾乎有40歲,麵容雖有不懈鍛煉留下的削韌堅毅,依然擋不住歲月的磨蝕。


    但他的臉龐是如此憤怒,如此不甘。


    真誠是經受不了考驗的,唯有憤怒才能驅使一把真劍,他本來因為憤怒而走到這個位置上,即便被擊敗後也依然憤怒,憤怒已經是布造的本質,雖然接觸不久,這點也隱約被宅宇看出來。


    質疑布造的憤怒,隻會惹惱他而已。有時不必質疑戰士的純粹,戰士每次進入戰場都可能殞命,他們的追求即便可能殘酷不雅,卻是最為真摯的。


    “給他止血。”


    宅宇堂皇念之,布造雙手的傷口皮肉立即收斂,已經恢複到輕傷狀態。


    “這就是生劍…”布造看著自己雙手呢喃,不過比起天劍,這點效用倒也不算亮眼。


    宅宇走上樓梯,布造緊隨其後。


    還有五層樓便到盲眼女的個人樓層,他想再問天劍的訊息已經來不及,既然下一步要麵對的是盲眼女,在禮節內,在有限的時間裏還是要問她相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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