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一向都知道,亂世總是伴著災年。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因為先有了災年的征兆,原本就亂的世道才會更亂。


    當一個人吃不飽穿不暖,活下去都難的時候,他會死。


    當大部分人都吃不飽穿不暖,活下去都難的時候,朝廷會死。


    各類災害破壞農業生產,導致糧食減產或絕收,引發饑荒和社會動蕩。


    社會秩序變得混亂,農業與商業的交流受到嚴重影響,社會經濟衰退,加劇了社會間的各種矛盾,大量人口流離失所,難民會進一步破壞社會秩序,導致當地政權被迫不穩定。


    說直白點就是:隻有百姓們活的像個人的時候,執政者手中的政權才會穩固。


    如果她治下的百姓要經曆流離失所,痛失親人,自己也即將被餓死,那無論柳意再怎麽愛民如子,親和對待,也是無用的。


    造火炕,做木炭,在冬日前大量招工,都是為了盡可能提升柳意治下百姓的存活率。


    但也架不住今年是雪災年啊。


    那些家境本就不錯,在柳意對商業以及勞動力的大力扶持下,賺了更多家財的人家蓋起了水泥房還好。


    但那些沒有來得及蓋房,和賺得錢剛好堪堪夠生活沒錢換水泥房的人家就慘了。


    他們住的是什麽房子?


    茅屋,木屋,土坯,雖然也會用到磚石,但房頂肯定是不會用。


    這也就導致了,一旦發生雪災,這種房屋稱得上是不堪一擊,一壓就塌。


    而現在四處都大雪封山,住在城鎮裏的還好,那些村落,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柳意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雖說如今名義上,其他幾縣還不是她的,但所有人都很清楚一點。


    在柳州,她柳意就是天,她柳意就是地。


    叫不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在柳意身上。


    她可是喝了基因藥劑,耳朵靈得很!


    馬校尉是不知道柳意這般做背後的一套邏輯的,但他向來有個優點,就是聽話。


    他覺得柳意這麽聰明,腦子又活,辦的事肯定是有道理的。


    那照著辦不就行了。


    “好,隻是我也從來沒有救過雪災,這該如何做,還要柳大人你給個章程下來。”


    柳意點頭:“放心,各部門都已經協調好了,到時候不止你們要去,財務,醫療,交通這些部門都會加入進來。”


    要跟馬校尉說別的,他可能還反應不大。


    一聽到“財務”二字,眼睛立刻就直了。


    “還要動用錢財?”


    讓他帶兵去辛苦救災,他沒意見。


    但一說要動錢,馬校尉的窮鬼雷達瞬間就響了起來。


    “當然要動用錢財了,校尉就把這當做災年朝廷開倉賑糧,受災百姓都是我治下百姓,怎麽能不管不顧呢?”


    馬校尉沉默了一下。


    他想說,其實朝廷還在的時候,往年北地雪災,也沒人來管這些百姓。


    朝廷開倉賑糧,安撫災民,一般都是發生在蝗災,旱災,或洪水之後。


    至於雪災,確實也會經由地方官府逐級上報災情,但主要是為了申請減稅。


    糧食救濟會有,但少得可憐,連維持一家人的基本活命糧都沒有。


    馬校尉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上麵發下來的就這麽少,還是上麵撥糧後,一層一層的剝削下來,最後就剩下這麽點。


    直到他進入朝廷之後,才發現為什麽同樣是災害,北地的雪災就是沒有其他災禍受人重視。


    因為雪災會導致兩種嚴重後果。


    第一種,就是影響到農作物,死人不多,不嚴重。


    第二種,就是百姓房屋被大雪壓垮,百姓流離失所,而北地酷寒,又有雪災道路不通,失去了避寒的屋子,人基本也活不下來,就算是活下來的,也隻會是少數,這些人人數太少,大概率不會變成流民威脅朝廷安危,也不嚴重。


    北地遭了雪災的百姓們,不會像是遭了蝗災的災民一樣,聚集在一起,形成流民,有造反的風險。


    也不會像是遭了洪災的百姓一樣,因著洪災後屍體易起疫病,流民們會帶著疫病四處走,有感染其他城池疫病的風險。


    曆年大安朝的北地雪災,百姓們都是靜靜死去,悄無聲息,不會引起一點波瀾,也不會對朝廷造成什麽潛在傷害,因此,自然可以撒開手不管。


    這就是大安朝後期,朝廷中那些官員的想法。


    可柳意說,這是她治下的百姓,不能不管不顧。


    馬校尉靜默太久,直到柳意奇怪看向他時,他才吐出一句:


    “雪災艱難,要救災的話,官府銀錢會不會周轉不開?”


    “不用擔心,雖說今年夏旱冬雪,但因為農藥和紅薯,今年官府糧倉裏還是很充裕的,再加上靠紙張與鹽賺的錢財,還有各處打通的商路,救災完全沒問題。”


    紙張其實還好,畢竟買紙的人雖然都願意多買,但認識字又需要紙張寫字的人,一開始數量就不算多。


    但鹽不一樣。


    隻要是個人都需要吃鹽,鹽的銷路也簡單,可以散賣,也可以打包賣給其餘人,總之是不愁賣不出去的。


    柳意說著說著,笑道:“何況還可以在民間募捐,如今我們手握多條商路,鄉紳富商都隻怕沒有機會表現,會很支持募捐活動的。”


    這些鄉紳富商何止是想要個機會表現,古往今來,但凡是亂世強權占據某個地方,當地的富貴人家都要進獻一波。


    但柳意她就是不接受各種進獻。


    胡縣是她大本營,她不跟自家人要錢還可以理解。


    偏偏,豐縣的豪紳們曾經就成功進獻過,還得到了柳意的庇佑。


    如今已在柳意名下的從縣,雲縣,還有剛剛因為縣令被抓,順理成章歸於柳意名下的容縣,以及縣丞來胡縣自首,同樣歸於胡縣的爭縣,百姓們沒什麽反應,當地富紳卻都有些人心惶惶。


    他們不怕柳意不找自己要錢,就怕柳意錢都不要,要人頭啊。


    怕是如今還因著柳意沒伸手找他們要錢,而惴惴不安呢。


    柳意猜得沒錯。


    雪災民間募捐通道一開,各縣富紳都鬆了口氣。


    總算是找到討好這位柳大人的渠道了!


    柳意派人將屬於容縣糧庫的糧食放回去的時候,可是順帶斬了一波上下有關聯的官吏。


    如今關於容縣縣令尹善的案子還在審呢,曾經那些與尹善有交情的,請過他吃飯的,出入過尹府的,哪個不是提心吊膽的。


    有戶人家,豐縣有親戚來探望,見著自家親戚如同驚弓之鳥,便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說道:


    “你也不必這般擔憂,柳大人做事是個有章程的,你若沒有牽扯進那吞沒糧庫,害人性命的事,就不會冤枉你。”


    親戚半信半疑:“萬一呢,尹大人……呸尹狗官可是在我家生意裏有參股的,我們還經常一同出去吃飯,你說這誰看見了,不覺得我倆是沆瀣一氣啊!”


    “我真沒有!我可以指天發誓!那參股也是他瞧著我家生意好,想要分一杯羹,那他是容縣父母官,我敢拒絕嗎?我敢不答應嗎?當著麵肯定要捧著人家啊!”


    豐縣來的富紳按住他過於激動開始手舞足蹈的手:


    “堂兄,你就放心吧,若你真沒做,柳大人真的不會給你罪名的。”


    “那可不好說。”親戚嘟囔:“若是給我安上個罪名,我這家財不就盡歸官府所有了,這些官的手段,我還不清楚嗎?”


    他當初為什麽答應給尹善參股。


    就是因為親眼見證了有個富商不願意讓尹善白嫖,結果三個月不到,就被憑空安上了個罪名。


    人蹲大獄了,家財也被尹善侵吞,一家子家破人亡啊!


    “不行,這次募捐錢財,我要再加一些,必定要讓柳大人看到我的誠意!”


    豐縣來的富紳欲言又止。


    想勸一下吧……算了,這般做能讓他安心就好,多捐一些錢,在柳大人麵前留個好印象也不錯。


    與此同時,豐縣縣獄門外。


    一個渾身泥濘,麵色蒼白,幾乎要瘦成了人幹的中年男人在差役的帶領下,踉蹌走出了關著自己許久的大門。


    “爹!爹爹!!!”


    一聲女童的哭喊立時便從前方傳來,接著,就是一個穿著粗布衣料的八歲女童猛地撲進他懷中。


    “爹爹我好想你,爹爹……”


    中年男人恍惚蒼白的神色這才重新有了神采,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女兒枯黃的細弱發絲。


    “願娘,爹爹在呢。”


    抬眼看去,果然瞧見了妻子與母親帶著幾個孩子,正又哭又笑急步衝來。


    “兒啊!!!”


    “夫君,你瘦了好多,可是吃大苦頭了。”


    中年男人像是想到什麽,視線在親人們身上一個一個的確認過來,發現少了父親,眼底露出慌亂。


    “爹呢?怎麽爹沒來?”


    莫不是……


    好在,妻很快回答道:“爹前些天摔了腿,下不了地,今日便沒來,你與我們家去,就能瞧見他了,他老人家知曉你沉冤昭雪,可高興得很呢。”


    “齊老爺。”


    那差役也並不打擾中年男人與一家團聚,此刻見他們說的差不多了才上前。


    “你這案子已經查清了,如今翻案,罪魁禍首尹善也已伏誅,當初尹善侵吞的齊家店鋪如今也歸還到你的名下,還有你名下的宅子也是一樣,這是單子。”


    中年男子如夢似幻一般,呆滯一下才連忙將單子接到手中。


    “是,是,多謝大人,小人多謝大人……”


    差役點點頭:“謝就不必了,也是公事公辦。”


    “不過你下午還是要來衙門一趟,到戶房將店鋪交接手續補上,這樣你這邊放心,我們這邊也能清賬。”


    “是,是,小人一定會去。”


    差役說完了,也不耽誤時間,拱拱手:“那我這便告辭了。”


    中年男人連忙彎著腰行禮,一年的牢獄生活,已將這個曾經也算得上是頗有家產的富商弄得有些驚弓之鳥了。


    他的家人們也連忙跟著道謝,見著差役走遠了,此處隻剩下了自家人,氣氛才緩然一鬆。


    “娘,翠音。”他含淚看著母親妻子同樣憔悴了不少的麵容:“你們受苦了。”


    家產被查封,想來家人們在外麵日子也不好過。


    妻哭著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們哪裏受苦了,倒是你,如今瘦的看著嚇人。”


    “爹爹,你真的瘦了好多。”


    最大的孩子已然懂事了,哭個不停:“我們快些找個醫師給你看看吧。”


    “沒事,爹爹原本就有些過胖了,醫師不也說這樣容易得消渴症嗎?現下正好,這身形瘦了,整個人都覺得輕鬆多了。”


    中年男人撐著身子哄了哄孩子們,才在妻子的攙扶下,同家人們一道往外麵走去。


    “我在獄中消息不通,縣中發生了何事,怎的突然換了主官,還讓尹善伏誅了。”


    妻輕聲道:“是胡縣的柳大人,她拿下了容縣,聽聞尹善吞沒糧倉,想要將之賣給突厥人,被柳大人當場拿下斬殺。”


    “她接手官府事務之後,便查了以前的舊案,翻出來許多冤假錯案呢,如夫君你這般因著有家財,被尹善盯上冤枉入獄的,可是有好幾人。”


    中年男子恍惚一瞬:“我記得,我在獄中見過王兄,隻是他挨了板子後沒挺過去……”


    “正是,王老板的案子也翻案了。”


    “隻是他人沒了,隻能將被尹善侵吞的鋪子家產送還給他的家人,所以,我們家還算是幸運的,至少人還在。”


    中年男子也露出一抹蒼白笑容:“是啊,如今鋪子和宅子都還了,家中人都平安,日子總能過好的。”


    中年男人在家中休養了幾日,又找了醫師調理,好在底子厚實,從前又足夠胖,雖然吃了一年的苦頭,但好好養著,總能養回來。


    如今沉冤得雪,肯定要去娘子娘家露麵拜見一下的,尤其是在他入獄之後,全家幾乎都是靠妻的娘家幫扶打點。


    又聽說爭縣與容縣之間的道路已被官府打通,積雪清掃,清出了一條路出來,便雇了馬車,帶上孩子們,一同前往爭縣。


    快到爭縣時,便見前方城門大開,密密麻麻的人群走了出來。


    像是有人在辦喪事,再看那後麵跟著的人,幾乎人人胳膊上都係著代表喪事的白布。


    天上紙錢漫天,幾乎要鋪滿整條路。


    但,這人也太多了吧?


    中年男人心裏一跳:“這是怎麽了?起戰事了嗎?怎麽這麽多人家中有喪事?”


    家人也不知曉,畢竟是隔著兩縣,不可能一有什麽消息,容縣這邊就能知道。


    索性下了車打聽。


    那被問詢的路人便道:“並非是我等家中有喪事,這辦喪事的,是我們爭縣的秦縣令。”


    “秦縣令?”中年男子有些懵:“他不是意外過世了嗎?”


    “柳大人都查出來了,縣令大人並非意外落水,而是遭人暗害,因著他是個好官,不肯與那些惡官一同貪墨糧倉,便被惡人害死。”


    路人說著,眼帶憤恨,眸中似有水光。


    糧倉向來是一地保底之用,若當地有大災大難,就是開倉賑糧的時候。


    如果糧倉被貪墨,如今各處雪災,便會無糧可施。


    百姓們或許並不認識大官,但若是知曉了有大官為了保護他們而死,心中的感激與憤怒,卻是實打實的!


    “他含冤而死,恐怕在地下也不安生,如今冤情得消,惡人伏誅,我等正是要去拜祭他,告知他這個好消息的。”


    他說著,不再交談,從籃子裏拿出一把紙錢,撒向天空。


    “縣令大人!您安息吧!!”


    旁邊也有人在高聲喊著:“大人!!安息吧!!”


    前方,正是秦縣令的親人們,都哭的雙目通紅,同樣撒著紙錢,一路撒,一路喊。


    秦大人的妻早亡,家中唯有一父二女,因著父年老,女年少,在他去世之後,哪怕是明知道屍體上的傷痕不對,卻也求告無門。


    直到柳意到來,查明真相,將此事宣告全縣。


    “墨書!你瞧見了嗎!你沒有白死!大家都記掛著你呢!!怨恨皆消!你在地下就放心吧!”


    “如今那些害你的人都被斬殺,你可要消災解恨,要好好的啊!”


    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的老人一邊撒著紙錢,一邊啞著嗓子顫聲高喊。


    喪引隊漸漸走遠,這來自容縣的一家人唏噓著朝著那邊方向拜了一拜,這才進城。


    這一日,爭縣但凡是有空閑的百姓,基本都扯了白布,前去跟隨祭拜秦縣令。


    就算是家中沒有白布的,也會跟隨遙拜。


    墳前。


    十幾歲的少女穿著喪服,額間係著白布,拉著妹妹,紅著眼磕頭。


    一旁的爺爺對著墳頭絮絮叨叨,像是自己的孩子還在世時一般說著家常話:


    “盼歡與念樂也都是好孩子,盼歡已報考今年的官吏考,你生前總說盼歡聰慧,可惜不能當上官吏,否則必定福報一方,如今女子也可考官吏,我們家盼歡也能當官了!!”


    “等到念樂長大了,我也督促她好好念書,日後也考個官吏,到時候來給你燒紙。”


    眾人一同拜下,老人撫摸了墳頭:


    “墨書,如今冤情已消,家裏都好,我知曉你惦記什麽,放心吧,如今爭縣來了一位好官,就是她發現了你的冤情,雖今年雪災,但柳大人並沒有不管,還一直在救災,她同你一樣,心裏有百姓,你……放心吧,各處……各處都好。”


    “兒啊!!你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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