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國的話剛問出口,阿四心神一震,果然是來者不善。


    薛安國絕非無的放矢之人,他既然開口問,定然還有後招。


    阿四不動聲色,坦然地迎向薛安國那逼人的目光,淡淡地說:“道聽途說,不足為信。”


    “是嗎?”


    薛安國挑了挑眉毛,輕咳兩聲,便見府衙的管事帶著三人走了過來。


    阿四打量了一眼三人,有一人倒是認識,是長勝賭坊的小斯。另外一男一女兩人,阿四沒什麽印象,從兩人的穿著來看,八成也是給大戶人家做工的。


    薛安國接著說:“秦虎曾羞辱過你,你懷恨在心。十年後,回到江寧城便去長勝賭坊找秦虎的不痛快。不過你也有些本事,點天燈賭命還安然無事,秦家因為你顏麵掃地,長勝賭坊的生意也大不如從前。”


    “秦家橫行霸道,不知坑害多少百姓。在下去長勝賭坊點天燈出口惡氣,也沒什麽不妥吧?”


    阿四端起碗喝了一口水,餘光偷偷注視著薛安國,內心激蕩不已。


    與秦家的仇怨,薛安國說的隻字不差,這讓他感到十分不妙。


    十年前,他隻不過是江寧市井中的一個小流氓,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薛安國貴為知府卻對他如此關注,這讓他不得不懷疑薛安國的底細。


    他,究竟是樞相趙為民的人,還是南宮義的爪牙?


    “大人說的不錯,是在下年輕魯莽了。惹怒秦家,他們若要報複,在下這條小命可就岌岌可危了。大人,您可要為民做主,敲打敲打秦家才是。”


    阿四放下碗,做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苦澀地說。


    薛安國沒有理會阿四的訴求,轉頭看了管事一眼。


    管事立時意會,對著身旁的三人喝道:“秦虎死的那晚你們都看到了些什麽,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但凡有半點欺瞞,叫你們嚐嚐牢獄的滋味。”


    三人聞言嚇得跪倒在地,長勝賭坊的小廝率先交代:“大人,這位客官贏了賭局,揚言日後要找秦家報仇。走後沒多久,小的就看見秦二爺帶人從後院出去了,後麵的事,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婦人抬頭指著阿四,衝薛安國說:“大人,就是他。草民親眼所見,那晚秦二爺向他求饒,他二話不說,一刀就捅死了秦家二爺。”


    “不對,不對。”婦人身旁的男子搖搖頭,糾正道:“那晚小的分明聽他說當年之辱,今日以血償還。隨後拿起一根木棍硬生生將秦家二爺給打死了。”


    薛安國斜瞥了一眼阿四,淡淡地問:“小兄弟,你聽清楚了?”


    “大人,好手段。”


    阿四淡然一笑,那晚如果有人在場,怎會逃過他和妖女月離的眼睛。


    三名證人眼神閃爍,阿四的目光掃過時,立即就低下了頭,心裏慌亂的不行。


    證詞前言不搭後語,連秦虎如何死的,都說的自相矛盾,這三人不過是薛安國臨時找來唱戲的陪襯罷了。


    以薛安國的老辣,事先不可能不給三位證人組織證詞,但他顯然沒有這麽做。


    一見麵就給阿四來了一個下馬威,薛安國是在提醒阿四,不管有沒有證人,隻要他想定阿四的罪,不過是談笑之間的事。


    對此,阿四了然於胸,官場黑暗肮髒的手段,今日他也算是開眼了。


    薛安國示意管事將三人帶走,隨後朗聲大笑道:“小兄弟在武德司當差,懲戒幾個違反亂紀的刁民,亦不是什麽大事。不過薛某好心提醒一句,江寧不比上京,有些事管得太寬,鬧得大家都很難堪,想收場可就難了。”


    阿四故作不知,摸了摸鼻頭,問道:“不知大人說的是哪件事?”


    “你是聰明人,還要本官提醒嗎?”薛安國冷哼道,對阿四裝傻充愣的態度甚是不滿。


    阿四嘴角微微上揚,眼神有些玩味。江寧城近期發生的大事屈指可數,薛安國一麵警告他不要插手,一麵又對具體的案子遮遮掩掩。


    如此作態,反倒讓阿四覺得薛安國心裏有鬼。之間他眼珠子提溜一轉,開口問道“大人,秦螣與田從文之死,您怎麽看?”


    話一出口,果不其然,薛安國神情有變,雖然隻是瞬間之事,但還是被阿四捕捉到了。


    薛安國清咳一聲,正色道:“翟榮睚眥必報,先前沒能殺得了你,必定還有後手。你何不趁早除了這個麻煩,對於江淮兩地百姓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殺了翟榮?


    阿四愣了愣,江淮的問題,不是殺一個翟榮便能了事的。翟榮要是死了,淮幫上下不得陷入瘋狂。


    不對……薛安國是想借翟榮之死逼淮幫與樞相一黨決裂。


    阿四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薛安國,後背一陣發涼。


    薛安國好深的心機,辣塊媽媽的,這個老雜毛哪是對付淮幫,分明是在算計老子。


    難怪此前的態度曖昧,原來姓薛的早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虧他忍了這麽久沒對我動手。


    我若殺了翟榮,淮幫與趙為民一黨決裂,趙為民不會計較官家南宮義,但他會把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


    明麵上趙為民為首的朋黨是父親的舊臣,日後或能成為我的助力,薛安國這一步棋走下去,是逼著趙為民一黨與我劃清界限。


    “江寧在薛大人治下,百姓安居樂業。翟榮那廝就算再瘋批,總要顧及大人的臉麵。”


    阿四笑了笑,隨即臉色一正,信誓旦旦地說:“規矩咱懂,大人畢竟是要向官家交差的。在下保證,在江寧期間,定當依法行事,絕不濫用私刑。”


    薛安國微微錯愕,要他殺了翟榮,他反將了我一軍,想套我的底細,話說得滴水不漏,這小子真是好一張巧嘴。


    “哈哈……”


    薛安國發出一陣笑聲,頷首再看阿四時,臉迅速陰沉了下來,他冷冷地說:“你的女人緣倒是不錯,一個是貌美如花的淩瑤姑娘,一個是千嬌百媚的北莽聖女,她們若出點意外,豈非人間悲劇。”


    阿四那張煞白的臉變得更加陰森,薛安國拿淩瑤和第五司命的性命作威脅逼他就範,無疑是觸碰了他的逆鱗。


    他暗自掐訣攥拳,眼中湧現出殺意,周圍的空氣也隨之冷了下來。


    “你在威脅我?”阿四目光鎖定薛安國,冷笑道:“大人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嗎?”


    “怕,但你殺不了我。”薛安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隻是清咳一聲,西廂房的屋頂上飛下一名劍客。


    阿四眯起了眼睛,雖然看不出劍客的深淺,但劍客身上散發出如利劍一般鋒銳的氣息來看,此人準是位用劍的高手,絕非阿四所能匹敵。


    劍客剛落到薛安國身邊,院內湧入大批官兵。阿四沒有理會劍客挑釁的目光,他環掃屋頂上那群弓箭手。


    稍一動手,還不得被他們射成馬蜂窩。


    辣塊媽媽的,薛安國未免也太小心謹慎了,身邊有個用劍的高手不夠,還調動如此多的官兵。


    阿四自知今日若是鬧掰了,定然無法全身而退,而且也犯不著以命相搏。


    他攥了攥拳頭,長呼了一口氣,換作一副笑臉,給薛安國倒了碗水,說道:“大人有命,在下豈有不尊之理。”


    “翟榮那廝無惡不作,我早就看他不爽了。薛大人你放心,這幾日我便找機會幹了那雜碎!”阿四諂笑道。


    薛安國給了阿四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不急不忙地喝了口水,隨後對劍客範無赦說:“無赦,讓他們退下吧。”


    範無赦點點頭,隨即大手一揮,對著一眾官兵說道:“退下。”


    官兵退去後,薛安國淡淡地說:“小兄弟,莫要辜負本官的期望,記得以後有空常來。無赦,替我送送小兄弟。”


    常來你妹哦!


    阿四心裏罵道,“大人不嫌棄,在下定常來向大人取經。”說罷,拱手告辭。


    範無赦送阿四出府衙,路上他說:“我叫範無赦,要不了多久,我們可以較量一場。”


    阿四避而不答,反問:“範兄,身手了得,為何不仗劍天涯,反而寄人籬下?”


    範無赦回道:“俗世洪流,站得住腳已經千辛萬苦,想要出人頭地,更是難於登天。江湖孤影,不算自在。”


    “人就是江湖,退是退不掉的。”


    阿四笑了笑,範無赦陷入沉默。


    離開府衙,阿四的臉陰沉無比,薛安國挖的火坑,不跳是不行了。


    禍水實力卓絕,自保不是問題。淩瑤不過普通女子,又該如何應對。


    看來得找一趟老鬼了。


    ??


    府衙後院,薛安國的對麵多了兩個人。


    武德司增總指揮使南宮戈將阿四喝的半碗水潑到地上,重新倒了一碗。


    “安國老弟,此事你做的甚好。官家常說,江淮有薛文石在,他是放心的。”南宮戈說。


    “官家謬讚,臣誠惶誠恐。”


    薛安國忙起身對著北方行臣子之禮,隨後回到座位上,欲言又止:“南宮大人,江淮這邊的事,你看……”


    “江淮的風氣早該正一正了,安國老弟你心裏得有個準備。至於那小子……”


    南宮戈頓了頓,眼中寒光閃爍,他沉聲又道:“一個人若是無君無父,就該用些手段,讓他知道這天下是誰的天下,他自己又姓甚名誰。”


    “下官明白,下官已經做好準備。”薛安國踟躇良久,還是問了一句:“南宮大人,我那孩兒……”


    見薛安國扭扭捏捏,南宮戈直接打斷道:“江淮的事塵埃落定,紅妝自會帶她回上京,在武德司裏給他謀個差事。”


    寧紅妝補充道:“薛大人,答應你的事,自不會食言。”


    “甚好,甚好。”


    南宮戈起身道:“行了,安國老弟,人我也見過了,走了。”


    薛安國拱拱手,對於南宮戈的雷厲風行他習以為常。


    ……


    寧紅妝與南宮戈同乘一輛馬車從府衙後門離開。


    路上,南宮戈掏出一塊腰牌遞給謝紅妝,沉聲道:“找個時機,把這個腰牌給那小子。你的腰牌不能總借他使用,不合規矩。”


    “屬下明白。”


    寧紅妝接過腰牌,內心起疑,大人為何為阿四那臭小子破了規矩。


    然而,當她看見腰牌上“巡鑒司”三個燙金大字,臉色頓然一變。


    巡鑒司沒有品級,在武德司卻屬於一個特殊存在的職銜。雖然沒有調兵實權,但替官家巡視監察天下,又屬於遣派欽差,就算是各省道的巡查司、提刑司都要禮敬三分,甚至要從旁協助巡鑒司辦案。


    故而這個職銜在武德司一人之下,讓人眼紅不已,武德司裏的老人早就垂涎三尺。


    此腰牌若是給了出去,武德司裏的那些老人定然會伺機搶奪,阿四若留下這腰牌,往後的日子必定麻煩不斷。


    南宮大人,將這腰牌給他,這不是在害他麽。


    寧紅妝心有不願,看了南宮戈一眼,便又立馬低下了頭,“大人,巡鑒司腰牌貿然給出於法不合,何況那小子就是一個小流氓,難堪大用。”


    “紅妝,武德司用人何時輪到你多嘴多舌了?”


    南宮戈麵若冰霜,威嚴不可侵犯。


    “屬下不敢!”寧紅妝嚇了一跳,連忙跪地。


    “你盯著那小子,必要時再添一把火。”


    南宮戈瞥了寧紅妝一眼,心裏補了一句:江淮非亂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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