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與大老黑多久沒有聯絡了?”


    阿四話剛出口,李佩奇臉色驟變,手指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紙張一角瞬間被抓破。


    紙上僅有寥寥數行字,卻將田從文勾結黑龍寨為非作歹的經過以及李佩奇調兵搜查的去向記錄得一清二楚。


    黑龍寨之事,除了薛知府,再無他人知曉,他們竟然這麽快就查到自己頭上。


    李佩奇震驚地看了看阿四和謝寒衣,轉瞬便恢複了平靜。武德司監察天下,就算是挖地三尺之事,他們也能查得水落石出。


    田從文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當初自己真是瞎了眼,竟然將他收入門下。


    見事情敗露,李佩奇懊悔不已,他心裏很清楚,手上這張紙雖然輕如鴻毛,卻能要了自己的命。


    “這能說明什麽?小四大人,田從文是李某的門客,他想了解李某的調兵搜查時間和路線,也並非難事。”


    李佩奇看著阿四和謝寒衣,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手也不自覺地摸向桌上的佩刀。


    阿四看了一眼桌上的刀,麵不改色,淡淡地說:“田從文死得倒是巧了,如今死無對證。”


    謝寒衣和阿四兩人表麵上若無其事,實則一直對李佩奇有所防備,他們心中甚至有些期待,恨不得直接對李佩奇說:“李將軍,快動手吧!”


    三人對視,涼亭忽然就靜了下來,仿佛時間一瞬間停止流動。


    李佩奇哪能聽不出阿四話中的意思,他瞬間收回了手,強裝鎮定了笑了笑,試圖打破這微妙氛圍,“世上居然還真有如此巧合的事,連李某都覺得田從文的死於在下有莫大的幹係。”


    說完,他放聲大笑三聲,隨後麵色如常,對阿四拱拱手道:“小四大人,武德司鑒察天下,查清這件案子想必不是難事,還望小四大人費心察查,還李某一個清白。”


    李佩奇稍頓了頓,臉色再度陰沉下來,言語間透出一股不善之意:“不過,若是有人強行要給李某安個罪名,李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阿四稍作沉默,隨後笑道道:“有謝捕頭在,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謝寒衣看了阿四一眼,心道這人心眼子也太多了!


    他二人心中都明白,李佩奇此刻的瓶頸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再聊下去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於是,兩人起身說:“李將軍,今日多有叨擾,我們就先告辭了。”


    “見外了不是。兩位若不嫌棄,常來寒舍坐坐。”


    李佩奇應付道。


    見阿四和謝寒衣兩人走遠了,他這才長舒一口氣,總算將瘟神送走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被武德司盯上了,李佩奇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心中的憋悶如潮水般湧來,他剛想拿起一隻茶杯發泄心裏的憋悶,但又因心疼錢而猶豫不決。


    最終,他長歎一口氣,無奈地放下茶杯,歎道:“這世道,想要混出個頭,怎麽就這麽難!”


    李府外,阿四與謝寒衣分道揚鑣。


    臨走時,阿四提醒謝寒衣,李佩奇明裏暗裏透露田從文與淮幫有來往,恐怕有所文章。不料謝寒衣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並已經計劃好下一步的計劃。


    阿四不由比了大拇哥,稱讚江寧第一名捕不是浪得虛名。


    兩人漸漸有些相見恨晚。


    ※※※※※※※


    前往秦淮河的路上,阿四步伐悠閑,腦海中浮現出慈善拍賣晚宴上淩謠華麗登場,動人心魄的身影。


    阿四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


    十年光陰流轉,淩謠的蛻變令人驚歎,如今的她散發出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風姿卓越,讓人陶醉。


    阿四暗自思忖,自己回江寧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卻還從未正式見過淩謠一麵。


    此次前去相見,免不了要受她一番抱怨。


    “如果讓她知道我與禍水私定終身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阿四忽然萌生出一個壞壞的念頭,讓他心神為之蕩漾。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悠然地擋住了阿四的去路,那人帶著幾分不屑,冷然出聲:“你就是阿四?瞧你也不過一市井小民,竟敢與翟榮作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四眉頭一皺,抬頭望去,隻見對方跨坐一匹駿馬,雖然文質彬彬,但眉宇間卻透露出孤傲之氣,目光中充滿了輕蔑與傲慢。


    麵對對方投來的輕蔑目光,阿四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悅,腹誹道:辣塊媽媽的,麻煩他媽給麻煩開門,真是麻煩到家了。


    “喲,翟榮那廢物身邊竟還養了你這麽一條忠心的狗奴才。”


    阿四冷笑一聲,眼中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森冷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驚得那駿馬長嘶一聲,躍起前蹄。


    “無知刁民,你要做什……啊……”


    駿馬胡亂舞動蹄子,後背上的公子驚慌不已,緊緊地抱著馬脖子,好一陣才安穩下來。


    阿四伸手一把將那公子拽下馬背,帶著七分譏諷,三分質詢的語氣,說道:“說吧,你與翟榮是什麽關係,為何跑到咱麵前狗叫?”


    “你敢侮辱我是……”


    那公子被氣得臉色通紅,猶如熟透的柿子。說到“狗”字時,他又強行憋了回去。他深呼吸兩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自報家門並表明了來意。


    江寧知府薛安國之子薛才,今日奉父命請阿四前往江寧府衙一見。


    薛才滿心疑惑,自己的父親身為江寧知府,平日裏連三四品的官僚都不願接見,為何要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偏偏還讓他這位大公子親自來請。


    “薛公子怎不早說,我還以為你是翟榮身邊的狗奴才呢。”


    阿四出言譏諷,目光側向薛才身後的馬車,心道:讓薛才親自來請,薛安國真是給了好大的麵子。不過他這個時候要與我見一麵,是為了鹽商聚眾反抗一事,還是為了秦螣的案子,抑或是別有所圖呢?


    “你……放肆!”


    薛才一聲怒喝,語氣中充滿了不悅,“像你這樣粗魯無知的市井小民,大字不識一籮筐,真不知家父為何要見你。”


    “薛公子,這就是你請人的態度?”


    阿四的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咱是沒讀過幾本書,可薛公子是個讀書人,你攔住在下的去路,盛氣淩人,出言不遜,你的禮義仁智信莫非都喂了狗嗎?”


    “你……”


    薛才氣得差點吐血,他終於理解一向行事穩重,頗有城府的翟榮為何會屢屢栽在阿四手裏,因為眼前這人就像一條瘋狗一樣,牙尖嘴利,一逮著人就咬,簡直是無恥之尤。


    薛才被阿四一番話氣得七竅生煙,幾乎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他終於明白,為何向來沉穩老練的翟榮會被阿四這潑皮無賴般的言辭所激怒,此人簡直就是一條蠻不講理的瘋狗,牙尖嘴利,一逮著機會就咬,實屬無恥之尤。


    連翟榮都招架不住他,我受點氣似乎也沒什麽。


    薛才如此一想,心情略顯平複,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語氣淡然道:“請上馬車。”


    “沒空!”


    阿四頭也不回,冷硬地拋來兩個字,隨後徑自從薛才身邊繞行而去。


    薛才聞言一愣,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知府大人有請,換作他人恐怕都會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趕往府衙。


    而今這等刁民,竟敢說沒空!


    他以為府衙是什麽地方?是阿貓阿狗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嗎?


    堂堂一州之尊的府尊,竟敢如此無視!簡直是狂悖無禮至極!


    看著阿四決然離去的背影,薛公子忽然意識到,這個刁民絕非易與之輩。


    想到父親薛安國那張威嚴的臉龐和嚴厲的語氣,薛公子頓時菊花一緊,連忙追了上去:“阿四……兄弟,方才是我失禮了,還望你海涵。家父特地吩咐我務必請你到府衙一敘,希望你能夠不計前嫌,隨我一同前往。”


    阿四停下腳步,扭頭看著眼神有些躲閃的薛才,忽然淡笑一聲,“既然薛知府誠心誠意的邀請,那我受累陪薛公子走一趟。”


    薛才暗自鬆了一口氣,著實拿阿四一點辦法都沒有。


    馬車駛向府衙,不急不緩,薛才騎馬跟在一旁,一言不發。


    阿四透過窗簾,瞧著生悶氣的薛才,喜怒形於色,倒是個簡單的人。他心裏有些好奇薛才對他為何抱有如此大的敵意,於是問道:“薛公子,翟榮那廝並非善類,你貴為府尊之子,為何要替他打抱不平呢?”


    薛才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回道:“翟榮與我是多年至交好友,你不該在我麵前如此說他。”


    阿四說:“薛公子是讀書人,大道理無需我多講。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淮幫倒行逆施,翟榮無惡不作,你與他來往,難道就不擔心招致禍殃?”


    薛才扭頭看了一眼阿四,“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這句話絕非是一個普通的市井小民能說出來的,自己是否真的小瞧了他?


    不知怎的,薛才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也許是他的想法,他的努力一直不為薛安國所認同的緣故,也許是憋得太久了,難得有人願意與他探討此事。


    薛才想了想,開口道:“眼見未必真實,人力也有盡時。此消彼長,在乎能力,更在乎於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


    此話從薛才口中說出,確有些滑稽。阿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問道:“此話怎講?”


    薛才見阿四笑容意味深長,心歎道,恐怕也是對牛彈琴了。


    “都說江淮一衣帶水,不分彼此,揚州府宋知府能兼任淮東總督,而家父出任江寧知府數十載,兢兢業業,也隻博得一個不錯的官聲而已,你覺得為何?”


    薛才看著阿四,反問道。不待阿四回答,他又說:“江淮之事,可是淮幫一家之事?江淮不能亂。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家父不願做的事,我替他做。”


    阿四皺著眉頭,問道:“即便知道淮幫無惡不作,你也要與其威武?”


    薛才滿不在意地回道:“為了大炎百姓,隻要結果是好的,就算行事有些瑕疵,又何必較真呢。”


    在他看來,官場便如江湖,講的是人情世故,很多事身不由己,能堅守初心為百姓做點實事便不容易,為達目的,縱然不擇手段,亦無可厚非。


    阿四眉頭深皺,初聽薛才的高談闊論,似乎不無道理。如今這世道,慢說官場,就說市井之中,親朋鄰裏之間,求人辦事,沒點人情禮往,寸步難行。


    轉念一想,卻覺得荒謬至極。如果凡事都講人情世故,人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這世道豈不成了人吃人的地獄。強者盤剝弱者,而弱者永遠低人一等,無法出人頭地。


    大炎朝存在的意義為何?聖人之言,世俗禮教,國法律令……如此種種豈非自欺欺人!


    想及此處,真龍道人的講經之聲如雷貫耳,充斥在阿四的腦海中。道經中蘊含的至高至深的奧義道理讓阿四站在九霄之上俯視蒼生,辯證的看待世間萬法變化的本質。


    天地陰陽,日月盈昃,世間萬物皆循天道而行,順著昌,逆者亡。王朝國度集萬民意誌,乃是天道顯化,由人而治。


    若存天下為公之心,為萬民而治,則海晏河清,盛世太平。若私欲淩駕萬民意誌之上,法將不法,國亦不國,大廈傾覆。


    阿四豁然頓悟,深邃的眸子中射出兩道精光,周身釋放出的強橫氣息轉瞬變得祥和可親,很快便沒入體內。


    馬車外,薛才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撤去,渾身輕鬆不少,他貪婪地呼吸了幾口空氣。


    薛才扭頭看向慢車,眼神有些畏懼,不過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你不認同在下的觀點?”


    話音剛落,又有一股讓人膽寒的威壓撲麵而來,薛才臉色大變,心道:就算意見相左,也不至於如此動怒吧。


    正想著,一股疾風衝出馬車,將車窗的簾子高高掀起,阿四臉色煞白如紙,汗珠如雨。


    薛才見狀瞳孔猛地一收,不知何故,急忙叫馬夫停車。


    阿四雙手合抱陰陽,雙臂顫抖不止。突然的頓悟,使得修為境界更上一層,原本是件喜事,可玄門道氣的壯大激發了天魔氣的野性。


    此時兩股真氣爭鋒相對爭奪丹田紫府的控製權,連帶著五髒六腑和周身經脈竅穴都受到了波及。


    他強忍著劇烈的疼痛,緩緩轉頭看向薛才,努力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不必停。”


    見阿四如此堅持,薛才命馬夫繼續趕路。


    薛才不喜練武,但也有些見識,估摸阿四練氣出了岔子,見阿四如此堅持,他讓馬夫趕車慢且穩一些,自己安靜地跟著馬車。


    他心裏憋著疑惑,實在難耐,沒過一會兒,便忍不住又問阿四有何高見。


    阿四實在是被問煩了,心想薛才與翟榮交情不淺,前些日子兩人還在豔群芳夜宿嫖妓,興許能從他這裏尋找到一些突破口。


    於是,阿四將李佩奇勾結黑龍寨一事,田從文與秦螣被殺一案挑些重點說了一遍,並有意無意的將矛頭指向了薛安國。


    薛才聞言臉漲得通紅,家醜外揚,連他這個兒子都替薛安國臊得慌,晚節不保啊!


    不過他了解自己父親的為人,辯解道:“田從文與秦螣之死,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家父持中守正,絕不可能作出這等事來。”


    阿四有些玩味地看了薛才一眼,問道:“那薛公子認為秦螣和田從文為誰所殺?李將軍與翟榮是否有勾連?”


    “此事我怎會知道。”


    薛才沒好氣地說,他知阿四不可能無緣無緣提起翟榮,內心有些疑惑,於是又問道:“你認為翟榮在幕後指使?他圖什麽呢?””


    阿四笑了笑,遞出一個“翟榮圖什麽,你會不知道嗎”的眼神,便專心調氣壓製體內的兩股真氣。


    薛才勒馬停住,似是想起了什麽,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爹啊,你不聽勸,如今這禍事終於還是來了。”


    薛才歎了一口氣,抽了兩鞭子,加速跟上了馬車。


    ※※※※※※


    江寧府府衙後院,薛才將阿四帶到後,便識趣的退了下去。


    薛安國穿著一身粗麻布衣,此刻正提著一個水桶,在菜園子裏給瓜藤澆水。


    “你來呐。”薛安國抬頭看了阿四一眼,笑了笑,“稍候片刻,待我把幾株藤澆完。”


    望著菜園子裏忙碌的背影,阿四微微有些訝異。


    遙想初見時,薛安國不怒自威,一身正氣,讓人敬畏。此次相見,薛安國毫無官架子,農活幹得嫻熟,倒像是鄰家的長輩,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


    阿四實難將薛安國與色令智昏養外宅,縱容下屬違法亂紀的知府大人聯係在一起。


    人不可貌相啊!


    阿四心裏有些忐忑,總覺著薛安國對他的態度有些曖昧。


    片刻過後,一身泥濘的薛安國將農具放好,用清水隨意洗了把臉,便招呼阿四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少年俠氣,鬼瞎子好大的福氣哦。”


    薛安國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倒了碗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阿四聞言,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薛安國竟然知道我與鬼瞎子的關係,看來他此次叫我前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阿四感覺到薛安國來者不善,便直接開門見山,他問:“不知大人喚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年輕人做事就是毛躁。有些事急不得。急了,便會失了周全。”


    薛安國不急於回答,他放下碗,帶著飽含深意的眼神看了阿四一眼。


    見阿四神色淡然,薛安國眼中突然運出兩道銳利的目光,似是能洞察人心。


    刹那間,原本和藹可親的農家漢子,轉眼又變回了威風八麵的知府大人。


    “我聽說秦家老二秦虎死於你手?”薛安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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