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時候,沒看我,目光落在我腳麵上。


    我下意識的往下看,這才發現我穿的布鞋,不知何時竟然磨了好大一個洞,這會兒裏麵的襪子都看得清楚。


    此情此景於我。


    糗啊!


    丟人啊!


    麵對昔日心愛的男人,我有種說不出來的窘迫感。


    周林剛問我過的好嗎?這話啥意思?是怕我窮的吃不上飯,穿不上衣,連鞋都買不起?


    我下意識的把鞋破了洞的那隻腳收回去,抬頭看著麵前的男人,竭力掩飾尷尬。


    “好!可好了!”


    周林看著我,嘴角抖動,那感覺仿佛接下來就有千言萬語要脫口而出,可下一秒卻隻是冒出不疼不癢的幾個字。


    “好就好!”


    “嗯!”


    我不尷不尬的點頭,轉身要去貨車那邊。


    我要走了,周林卻再次叫住我“唐婉!”


    他叫我的名字,他竟然叫我的名字。


    他之前還在這,在眾人麵前說不認識,此刻我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來,那感覺好陌生。


    “不是不認識嗎!咋又認識了!”


    我轉過頭,有些戲謔的看著他。


    我這突然的一句,懟的周林有點不知所措。


    但最後,他還是開口“如果……你有什麽困難,就……”


    “沒有!我沒困難!我現在很好,自給自足自食其力,別看我造的埋汰,一般人沒我掙得多。對了,我已經攢了些錢,等我再湊個整,就先還你一些!”


    我知道,我這話也很傷人。


    可這也是我的心裏話。


    我不知道周林離開我的原因,跟錢有多大關係,但我確定一定跟錢有關係。


    從前我在村裏,沒本事掙錢就算了,現在我到了省城,有了自己要幹的事兒,每天都在掙錢,即便那三十二萬八千三百於我而言是天文數字,我也有信心有天會把那巨大的洞填平。


    “唐婉……”周林似乎又要說什麽,貨車那拉貨的小楊卸了車,摁喇叭示意我過去。


    我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看看他。


    “周先生高估了我的定力,其實我這人挺容易有僥幸心理的,既然沒希望,就別給我希望,失去與孤獨尚且讓我痛苦不堪,再加上失望,我怕我會撐不下去!”


    我的話苦澀中夾著淒涼,周林那許多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被壓了回去。


    我坐上小楊的貨車離開時,他還站在原地。


    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始終盯著我離開的方向。


    但我沒看,我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麵對周林,我沒那麽強的抵抗力,就像我在青山村與他那些個纏綿悱惻的日子,我愛他,愛他的人,愛他的身體,愛他的靈魂,愛他的一切……


    連如今的愛而不得,於我而言都是最最特別的。


    回去的路上,我的眼睛莫名紅了。


    眼尖的小楊,似乎看出點什麽。


    他把一張沾了灰塵的紙遞給我“唐老板,你跟那位先生認識?”


    我馬上搖頭“不認識,他是大人物,而我就是個收破爛的!”


    小楊搖頭“那咋地!唐老板你這麽能幹,還這麽漂亮,啥樣男人看了你都會喜歡,雖然你是收破爛的,可你長的比大明星還好看,你比我們鎮裏婦女主任還能幹!”


    我剛還有點陰鬱,這會兒卻被這小子的恭維話給逗樂了。


    “你這小子嘴甜會辦事兒,我看你以後也會有大出息的!”


    “真的嗎?唐老板這話別人說我不信,你說我信!”


    我笑笑拍拍他肩膀“信我的吧,好好幹,你以後會發財的!”


    “嗯,唐老板咱們一起發財!”


    小楊老說他是粗人沒文化不會說話,但我覺得他比很多人都強。


    我也認識有文化的,比如我那個所謂前夫大學生李國興,書沒少讀,做事卻差勁的很,比起麵前這養車拉貨的小年輕可差多了。


    還有我那個堂姐唐笑,她也是複讀兩次靠狗屎運才考上大學,那眼睛長在了腦門頂上,村裏人常說,她忘本了,自從考上大學好幾年都沒回過家。


    這就是有文化的,可有文化不代表有德行。


    人啊,啥都不重要,但得有德行,隻要你有德行,哪怕你是撿破爛掏大糞的,也值得尊重。


    小楊跟我送了鐵,回到收購站,我倆又把紙殼子跟書本報紙裝上。


    這個賬我過後跟收紙殼的老板算,他隻要把貨送去就行,我不用跟著去。


    等小楊拉貨走了,我這也累的快要拿不成個兒了。


    我身子一軟,坐在門口的破椅子上。


    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不知何時,隔壁那位跳牆的老哥又冒出來。


    他一手拎著兩罐子麥乳精,另一手是時下很火的聽裝飲料。


    噗……


    他打開飲料,裏麵的氣泡冒出來不少。


    等氣泡消差不多,陸戰把飲料遞到我麵前。


    “渴了吧!喝點,這個味兒不錯!”


    的確渴了,我也不管啥,接過來咕咚咕咚都幹了。


    “這啥呀!是挺好喝的!”


    “好喝吧!現在都流行喝這個,以後等我再賺錢還賣水,我也整這種飲料……”


    我笑笑“咋地,還是難忘老本行啊!”


    陸戰也笑“那可不,人啊,從哪跌倒就從哪爬起來。老哥我早晚有一天要重新殺回去,他們把我的水廠開了養豬場,我就開個更大的!”


    我豎起大拇指“有誌氣!”


    “是啊,誌氣必須有,不僅是做買賣,還有娶媳婦兒,小婉妹子,我現在第二目標就是幹個比之前更大的場子,第一目標就是娶你,讓你當我媳婦兒……”


    噗……


    這死男人,說說就跑偏。


    我抬屁股站起來踢他。


    可才一伸腳,這眼尖的男人,也注意到我穿的布鞋張嘴了。


    他苦笑一聲“小婉妹子,你這鞋餓了,這是要咬我啊!”


    我莫名臉一紅, 馬上放下腳“咬你咋地?再胡說我就把你踢回去!”


    “行行行,我不瞎說了,我努力做……”


    “你……”


    這嘴貧的死男人,我連吵帶罵把他趕走。


    這老哥跑之前,還把麥乳精扔在我門口。


    “小婉妹子,多吃點好的,好有力氣打我!”


    “姓陸的,你大爺的!誰要吃你送的東西,趕緊拿回去,我想吃我自己買!”


    叮當……


    我又把那兩罐子麥乳精,順著大牆的豁口扔回去。


    我以為這事兒就完了,可誰知第二天下午,我從外麵忙完回來。


    那兩罐子麥乳精又出現在我家門口,跟麥乳精一起出現的還有兩雙鞋,一雙牛皮小矮靴子,還有一雙布鞋。


    “這……這什麽情況?”


    很明顯,陸戰這家夥,不僅又把麥乳精送回來了,還給我買了兩雙鞋。


    我拎起麥乳精跟鞋,正要走向牆頭。


    下一秒更詭異的事兒發生了。


    還不隻是這兩雙鞋,在這兩雙鞋不遠處門口的破椅子上,還有兩雙鞋,一個是高跟羊皮靴子,另一雙也是布鞋。


    這顯然不是一個人買的,我有點懵,但很快又似乎明白過來。


    我看著手裏的,還有椅子旁的,這皮鞋布鞋一共四雙,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都不等我想好怎麽處理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鞋,豁開的牆頭,陸戰又探出他的腦袋。


    “小婉妹子!”


    我下意識的看向那頭,白了他一眼“姓陸的,我說了我不要,你是聽不懂嗎?”


    他故意搖著腦袋氣我“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你……”


    我拎起鞋跟麥乳精,走到牆頭,把東西重新塞回他懷裏。


    陸戰悻悻的看著我“幹啥?”


    我冷哼“不要!”


    他也冷哼“我買的不要,那別人買的呢?”


    他說著,目光下意識的看向椅子旁邊那兩雙鞋。


    看來,他是比我更早看到那兩雙鞋。


    我猜是他跳牆過來送鞋的時候,那羊皮小靴子跟布鞋就在那了。


    以這男人的聰明,他應該也第一時間就猜到鞋是誰送的。


    我回頭看看那兩雙鞋,再轉頭看向陸戰“誰的也不要!我自己能掙錢,鞋我自己能做,也能買,不用別人!”


    陸戰白了我一眼“你得了吧你!唐婉我都不願意說你,話說你這一天天的也不少掙,卻摳的要命,你看看你成天穿那些破衣服,還哪有點女人的樣子?再看看你昨天穿的鞋,都要張嘴咬人了!”


    他懟我,我也不服輸。


    “咋地?張嘴我樂意,穿著涼快不行嗎?”


    “行,你高興就行!不過再有些日子,早晚就涼了,你那雙張嘴的鞋,還是別穿了,穿我送的!那牛皮靴子你喜歡不,這要是出去辦事兒可得有雙好鞋……”


    不等這老哥話說完,我一句話又懟回去。


    “不喜歡!”


    陸戰氣的吹胡子瞪眼“你不喜歡我送的,就喜歡他送的?”


    “誰的我也不喜歡!”


    “不喜歡你就扔了唄!不過唐婉,你要是扔了我送的鞋,那別人的你也扔了……”


    “扔,都扔!老娘一雙不留,要穿我自己買,用不著別人!”


    陸戰將我,我也不軟。


    說著就當著他麵,把那四雙鞋跟麥乳精全都扔垃圾堆上了。


    這麽不給麵子,可把陸戰氣壞了。


    “扔……你就扔吧!不知好賴的女人,沒人管你了!”


    把人氣走了,我也算如願了。


    我不是不知好賴,是我太知道陸戰的好意,而偏偏那好意我又無法收下,就隻能拒絕,以最明確的態度拒絕。


    畢竟我比誰都懂,希望越大傷害越大,我自己都飽受其苦,又何必讓別人深受其害呢?


    陸戰的好意,是我不想要,而周林呢?我想要,卻得不到。


    我看著垃圾堆裏,靜靜躺在那的羊皮靴子跟布鞋,我知道那些一定是周林買的,我知道是他看到我穿著破舊的鞋心疼了,我知道他依舊對我關心。


    可越是知道這些,我越是難受。


    既然都給不了希望,又何必讓我惦記著?


    我轉身回屋裏,我告訴自己人都失去了,他送的鞋給我的不是慰藉,而是折磨。


    可讓自己放下,終究還是沒那麽灑脫。


    因為這兩雙鞋,我失眠了。


    又因為半夜掉起了雨點,我鞋都顧不上穿,跑到門外把那幾雙鞋又撿回來。


    好在雨下的很小,隻是打濕了鞋盒子表麵。


    我小心翼翼,像對待珍寶一樣,用幹淨的布把上麵的水擦幹,然後把鞋抱在懷裏。


    “周林啊周林,你在折磨我,你知道嗎?我還想你,好想你!”


    這一夜,我抱著周林送我的鞋睡覺。


    我做了個美夢,夢見與周林團聚,夢見我倆再也不分開。


    當然,陸戰送的鞋跟麥乳精,我也一起撿回來了。


    我不接受他的感情,但也不代表我要踐踏人家的感情,他是好意,他是好人,除了不能接受他的心,我還是把他當朋友的。


    天沒亮,我把麥乳精跟鞋重新放回牆頭,陸戰似乎也心領神會,這次沒硬送,而是悄咪咪的把東西拿回去了。


    放下感情羈絆,我又回歸拚命三娘模式。


    熟人介紹了個活兒,說區招待所要推了建個大酒店,裏麵的各種設備還有鍋爐啥的都要處理。


    我一聽,這不是正好是我的菜。


    有了之前跟陸戰合作第三紡織廠的活兒,再加上後來也包了幾個類似的小活兒,現在也算是經驗豐富了。


    這邊熟人聯係,說那邊負責人要見一麵。


    下午我幹完活兒,把自己收拾利利索索就出門去了。


    臨走時,陸戰還站在牆頭打趣我“咋滴啊?小婉妹子,整這麽精神,又要相親去啊!”


    我白了他一眼“相你個大頭鬼!去談事兒,賺錢的事兒!”


    “賺錢的好事兒啊!那咋不帶我一個?”


    “陸老板還用我帶,你現在錢都用塑料口袋裝了,看不上我這三瓜兩棗的!”


    “那可不一定,我不圖錢,就想跟小婉妹子一起幹點事兒!要不你帶我一個,我不要錢,你管飯就行!”


    這家夥說說的就開始貧嘴,我知道這是跟我鬧著玩兒呢,我也不當真。


    “想管飯,去小飯店老板娘那唄,我前天看見她,還跟我打聽你呢!哈哈哈……”


    這是玩笑,也是真的。


    我開著玩笑離家,到路口叫了輛出租車到了區招待所。


    這離我家不算近,這一帶我也不咋熟,這招待所的位置,雖然是最繁華的地段,卻也離鬧市不遠,妥妥的鬧中取靜的好地方,關鍵占地麵積夠大。


    拋開別的,我要是有錢想開酒店,也會選這地方,不得不說這老板是有眼光的。


    站在區招待所大牌子底下,我這思想莫名的就有點跑偏。


    我是幹啥來了,是來談拆東西收東西的,別的我管不著。


    這會兒招待所已經停業,雖然東西還在,但已經看不到人了。


    介紹人說讓我直接去105,進門右手邊第一個房間就是。


    進門前,我整整衣服,深吸一口氣,等自己調整好狀態,才敲門。


    咚咚咚……


    “進!”


    屋裏傳來一聲中年女人的聲音。


    隻一個字,我就莫名的感覺有點耳熟。


    更也想不到的是,待我走進那間屋子,看到的果然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是你!”


    “是我!唐婉,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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