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周林的身世,我問過,但每次提起,周林都在刻意回避。


    時間長了,我也不再多問。


    我隱約能感覺到他不是一般人,一個人的穿衣打扮可以掩飾,但氣質骨子裏的東西,藏也藏不住。


    但我理解,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不能觸碰的點,是秘密,是隱痛,什麽都好,他不願提的,我不糾結,比起他的過去,如今的陪伴更重要。


    而此刻,這中年貴婦站在我麵前。


    她的舉手投足,她的言行談吐,她看我時充滿優越感的眼神,更驗證我以往的猜測。


    老實說,我看她時,有種莫名的畏懼,這女人眼神太利了,好像一把劍,能將人刺穿。


    我喉嚨翻滾,看向她“你找我什麽事?”


    她在那份賬單上掃了一眼,而後目光又落到我臉上。


    同一時間,我還在她臉上看到一種嘲諷,那眼神讓人很不舒服。


    她指了指病床,示意我坐下,這霸道的女人完全掌控的局麵。


    我心裏不是滋味,沒動。


    “嗬嗬,有點個性!”


    她笑笑,上前一步,用手掐住我的下顎,銳利的眼神,好像在探查一件貨品。


    我身子一閃“你有事說事!”


    周若虹冷笑“果然是個美人!別說是我侄子那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就連女人看了也忍不住心髒怦怦跳呢!”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你找我到底幹什麽?”


    “唐婉你知道嗎?在我們那邊,男人雖然不至於三妻四妾,但外麵養個情人倒也不算稀奇。畢竟男人不是專一的動物,再好的女人,一輩子守著也會膩。所以男人隻要有錢,養兩個外室,有幾個私生子,很多時候也是公開的秘密!但你知道嗎?即便是外麵養的,一般也是有要求的,身家得清白,身子也得幹淨,而更重要的是身體健康,不然怎麽伺候好男人……”


    這女人話越說越不對路,我聽的來氣,馬上叫停她。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看看我,目光由剛剛的輕蔑又多了一絲森冷。


    “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出身,你這樣的身體,就連做情人的資格都沒有!或者說的再明白一點,你配不上我侄子!”


    周若虹的話咄咄逼人,她每說一句,就向前一步,直到把我逼到床頭。


    我感覺身子瞬間的失重,一屁股坐在病床上。


    周若虹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略收斂了剛剛的狠厲,這會兒又多了一分輕蔑。


    她似笑非笑,用纖細的精雕細琢的指甲,捋捋我此刻有些淩亂的發絲。


    我使勁掙了一下,讓她的手懸在半空。


    我是被這突然出現的姑姑給嚇了一跳,卻也不至於被嚇破膽。


    她讓我想起那個趾高氣昂的喬大小姐,她們都是一樣的瞧不起人,麵前這位比那個,段位更高。


    但我也是遇強則強,我這二十多年過的不順,要是這就慫了,怕是當年被我奶奶逼著嫁人的時候,就已經投河上吊了。


    “配不配得上,是我跟周林的事兒,跟你沒關係!”


    麵對我突然的硬氣,周若虹也有點驚訝。


    “你敢這麽跟我說話?”


    “我該怎麽跟你說話,你說你是周林的姑姑,看在周林的麵上,我本該尊敬你,可你來者不善,我又憑什麽對你客氣!你想拆散我跟周林?那我想你要失望了!”


    麵對我的回懟,周若虹臉色變得很難看。


    “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以為你是什麽?”


    我冷哼“我什麽都不是,我就是個普通人!但我告訴你,你想讓周林離開我,找我沒用,除非你能讓周林主動遠離我!”


    “你還真是自信,誰給你這勇氣,讓你覺得周林離不開你?”


    周若虹說我自信,這哪裏是我自信,而是周林不顧生死不離不棄的事實。


    “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你侄子!”


    我以為周若虹會繼續對我的詆毀,但她卻在我說出那句話之後,突然轉變了態度。


    那張高傲的臉上,竟然多了一絲躊躇,犀利的眼睛裏,似有淚光。


    她看看我,苦笑道“唐婉,若說對周林的了解,我不比你少。這孩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對他的感情,也不輸於任何一個母親。他走到今天不容易,他那麽優秀,未來前途一片大好,我不希望因為兒女情長的事,毀了這個大好青年!唐婉,如果你真的愛他,就該明白,你跟他的關係繼續下去,對他沒有一點好處!”


    我不喜歡麵前這個女人,也不覺得她對我能安什麽好心,但她後麵的話沒錯,我的確一直在拖累周林,而這樣下去結果我根本不敢想。


    我同樣苦笑看著她“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離開周林,至於你治病的費用,我會一並包了。”


    她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張支票遞給我。


    我沒仔細看那上麵是多少錢,但那許多個零,是我這出身階層完全不敢想象的數字。


    所以就跟我以往猜測一樣,周林的身世從來不一般。


    那許多個零的支票,算是周林姑姑給我的分手費,讓我放過她侄子。


    見我沒拒絕,周若虹的臉上劃過一絲笑意。


    之後,她又拿出一張火車票,是從冰城到京城的臥鋪票。


    我疑惑的看著她“這什麽意思?”


    “現在就去京城,我給你的錢足夠你治病,你在京城的醫院,配型會比在冰城更方便,治愈的幾率也更大。”


    周若虹說的很好聽,但又有誰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體。


    我這病,除非是遇到合適的配型,否則沒有治愈的可能,她隻是想讓我在死之前,離開她侄子,或者就像周若虹自己說的,她足夠了解她侄子,能預見周林在我死後,可能會做什麽傻事。


    我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沒走過,隻是他又找到我,我不想再拋開周林,不想再看到他悲傷的樣子。”


    在我說出這句話之後,周若虹眼中的希望仿佛在瞬間破滅。


    她目光又變得尖銳,一把扯住我的衣領子“唐婉,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自己命不久矣,難道也想毀了我侄子一輩子嗎?你知道嗎?他九歲那年,我這個當姑姑的第一次看到他,他一身破爛,瘦的皮包骨,可即便那樣的落魄,那孩子的眼神仍舊堅硬如鋼鐵,那時候我就知道,他長大一定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些年他也從來沒讓家人失望,可直到你的出現,變了,一切都變了,他從那個優秀的天之驕子,變成兒女情長的小男人,放著許多正事不做,整天圍著你這個病怏怏的禍害,你毀了他,你毀了他……”


    這女人字字珠璣,她以為我裝糊塗,我又何嚐不知這些。


    可我答應過周林,我不能再離開他。


    就在我滿心焦灼之時,周若虹突然拿出一個綠色的藥瓶子扔在病床上。


    我目光瞬間被吸住,而後撿起那藥瓶“這……這是什麽?”


    “這是我在周林常穿的衣服裏找到的!藥瓶子上沒商標,但我找人化驗過了,裏麵是毒藥,一粒就能要人命的毒藥!”周若虹哽咽著。


    我瞳孔放大“什麽意思?這什麽意思?”


    “唐婉,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我那個傻侄子陷得太深,已經不可自拔,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你死了,他也不會獨活!”


    不會獨活……不會獨活……不會獨活……


    那四個字,長久的回蕩於我的耳畔。


    我感覺自己要瘋了,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心更是痛的仿佛隨時都會裂開。


    “怎麽會這樣?周林……”


    “所以,當我這個姑姑求你了,唐婉,你離開周林吧!這些錢如果你還不滿意,我可以再加,隻要你能給他一條活路!”


    房間內許久的死寂,我的沉默,周若虹的等待。


    就在這女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我終於先開口。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知道怎麽做了!”


    我撿起那張掉在病床上的車票,到櫃子裏拿了隨身的東西,而後向門口走去。


    周若虹叫住我“唐婉!這個你拿著……”


    她手裏拿著那張很多零的支票。


    我沒回頭,隻是停住腳步搖搖頭“不用了!我不需要!”


    我不知道,在周若虹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眼中,我這樣平凡的農村女人是不是為了錢可以拋開一切。


    她永遠不會懂,就像周林沒有我痛不欲生,我沒了周林一樣也生無可戀。


    那張巨額支票,於我而言如同一張廢紙,能在我心底掀起波瀾的隻有那個男人,可如今我卻不得不再次選擇離開。


    下午,我踏上那趟開往京城的火車。


    不是去治病,也沒有任何目的,就隻想離開,離開那個為我心碎,也讓我心碎的男人。


    北國的冬天,一路都是冰天雪地。


    我還是第一次這樣看雪景,很美,真的很美,特別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映射下,更是跟書中描寫的童話世界無二。


    可再美的風景,於如今的我而言,都隻剩下淒涼與頹敗。


    火車哢噠哢噠,晚上臥鋪車廂很安靜,大家都睡了,隻有我紅著眼望著窗外,沒有一點睡意。


    後半夜火車報站,前方到站星城。


    那裏是距離冰城最近的沿海城市,雖然隻是座小城,卻也是我曾經無數次向往過的。


    省會冰城沒有海,隻有一條江,它有個很美麗的名字,鬆花!


    從前,我聽村裏老人說過,那名字是滿語譯過來的,鬆花是天河的意思,這條江發源於長白山天池,小時候每每聽到這個,都覺得好神奇。


    江河都要匯聚大海,我想看看大海,看看那江河的盡頭,那一望無際廣闊無垠。


    火車到站星城,我毫不猶豫的下了車。


    我不想去京城,那裏很好,卻沒有我向往的。


    周林說過,他的家在一個四麵都是海的地方。


    世界海洋都相連,或許我站在海邊,就能感覺離他更近一點。


    我到星城的時候,火車站裏靜悄悄的,想去海邊也沒什麽車,隻能先等著,等天亮一點,有去海邊的客車。


    等天亮一點,車站就開始有人攬客,我坐上了第一趟去海邊的客車。


    到那的時候,天蒙蒙亮。


    我站在荒涼的海邊。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靠近海岸,肉眼可見的地方,都結了冰,但霧氣的盡頭,隱約也能看見水波,那是冰水交融的地方。


    是水融化了冰?還是冰同化了水?我想去看看。


    我走上冰麵,靠邊的地方真的凍的很結實,就像冰城冬天的江麵一樣。


    我打著出溜滑,一點點朝前走。


    過了一會兒,我已經靠近剛剛肉眼可及的霧氣範圍,這裏的冰明顯沒那麽厚了,但承受我這九十來斤的重量還不成問題。


    我知道,再往前走,不需要很遠,冰麵隨時都會碎裂。


    或者是一點點的裂開,也或者是突然爆裂,我會掉下去,被這廣闊無垠的大海吞沒,或是成為魚蝦的飼料,或者一場降溫,直接把我凍在冰裏。


    想到這,我突然覺得有點浪漫,那似乎是一種很美的死法。


    “周林,你說你的家靠著海,那我就死在海上,那樣等你回家,我們就能相見了……”


    我自言自語,笑著哭著向前走。


    我好像聽到冰塊裂開的聲音,但我沒停。


    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對周林來說也許殘忍,對他來說卻也算一線生機。


    他永遠也找不到我的屍體,也許這樣他就會活著。


    我一步步的走,冰塊一點點的裂開,裂的地方越來越多,裂的痕跡越來越大。


    我隨時都會掉下去,死亡於我而言隻是一瞬之間。


    可在我覺得我快要墜落的時候,身後卻傳來熟悉的男人聲音。


    “小婉!”


    那是周林的聲音。


    我看著腳下的冰麵,笑著笑著流下了眼淚。


    “我這是幻聽了嗎?老人說人死前會有幻覺,原來真會這樣!”


    但我沒沉浸在那聲音中,而是繼續向前。


    我不能停,我不能有一絲遲疑。


    我怕我會反悔,我怕我會因為想周林而舍不得去死。


    我腦海裏全都是周林姑姑扔給我的綠色藥瓶,我想起前些天那個噩夢,我不要死在他懷裏,不要他以那樣的方式追隨。


    終於,腳下的冰碎了。


    我身子墜落,那一瞬間的刺骨的寒冷,是死亡的預警。


    但我不怕,我心安理得的接受死亡,


    可就在我身子即將沒入冰冷的海水時,手腕兒卻被一雙溫熱的大手緊緊抓住。


    “小婉,回來,我不許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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